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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天鹏:神童有一天也会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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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吴桐 2017-03-15 19:00
摘要:90后作曲家龚天鹏从小就表现出让人惊叹的音乐天分,他十几岁时的成就让许多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然而,神童有一天也会长大,也会经历迷惘和挣扎。龚天鹏的两部有关“叛逆”的新作即将在今年5月首演。一部是中提琴协奏曲《麦田里的守望者》,灵感来源于塞林格的同名小说,描述16岁的叛逆少年霍尔顿的内心世界;另一部《第六交响曲》则是他自己的叛逆史。借助音乐,他进行诚实的自我回顾和深入的心理解剖。

 

1

13岁,他被当作“古典音乐的未来”

 

13岁那年,一个一定要抓住的机会出现在龚天鹏的面前。

 

那是2005年,世界一流艺术学府茱莉亚学院举行100周年庆典。庆典演出在林肯中心举行,通过PBS向全美直播。庆典舞台上全是茱莉亚的王牌校友:小提琴大师帕尔曼、歌剧天后费莱明、好莱坞音乐巨匠约翰·威廉姆斯一一登台,而来自中国的13岁少年龚天鹏,压轴演绎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

 

在这样一场群星璀璨的演出中,找谁来压轴都不太合适,于是校方从预科部找来这个13岁的中国少年,以象征古典音乐的传承。当然,他们也希望,借这场演出给这个技术、情感、思想都让人惊叹的神童一个光环,仿佛他就是“古典音乐界的未来”。

 

鹏鹏5岁开始学琴,在他的启蒙老师叶慧芳手下,聚集了一群有才华的孩子。9岁考进茱莉亚音乐学院后,他更是发现,自己周围是来自世界各地的音乐神童。他说:“世界上没有神童,因为我周围所有人都是神童”。

 

那时候的他,怀着对古典音乐极端的理想主义。

 

“我每天想的都是‘我要拯救古典音乐’。在地铁上,我听到有人听流行音乐就想杀了他。古典音乐的语汇对我来说太自然了,以至于我认为任何一个路人都应该懂得什么叫做半减七和弦。这不是1+1等于2吗?那时的我难以理解,一个人听一部古典作品,居然会猜不出下一个和弦是什么,我会觉得是他们不上进。”

 

1岁的鹏鹏,在钢琴前

 

12岁的鹏鹏,在钢琴前

 

20岁的鹏鹏,在钢琴前

 

13岁那场音乐会,龚天鹏并没有如人们预期的那样一夜成名。如今回忆起那场演出,他坦言,按自己的标准来看,表现得略显平庸。但不管怎么样,这次亮相为他赢来了掌声和关注。他签约了经纪公司,获得了一系列演出合同,去世界各地巡演。在别人看来,可预见的未来,一片坦途。

 

谁也没有想到,3年后,龚天鹏作出了一个让周围人难以接受的决定。他要终止钢琴家的道路,转而学习作曲。

 

15岁到16岁,鹏鹏在舞台上面对公众演奏时,开始出现心理障碍,神经像一根高度紧绷的弦,迫使他无法将脑子里想的东西完全传达到手指上,驾驭自己弹出的每一个音符。他预见自己成不了最伟大的钢琴家。

 

他的老师,茱莉亚钢琴系系主任卡普琳斯基曾说:“鹏鹏的任何一次演奏,都会集史上最伟大的演奏和最烂的演奏于一身。他的优点是所有优点里的极端,缺点也是所有缺点里的极端。”

 

鹏鹏拒绝自我欺骗,他说:“观众是来听贝多芬、听肖邦的,只是借助我的手而已。如果我没有百分之百准备好,不管对作曲家、对观众,还是对自己都是不负责任的。”

 

另一方面,成为作曲家的梦想早就在鹏鹏心中萌芽了,只是在此前他不敢承认罢了。从小到大,钢琴就是他全部的生活和信仰。里面包括了别人对他的全部期望,以及自己内心强大的使命感。“我会问自己,怎么可能不弹琴了呢?那就好像是要诛九族的罪。”

 

可是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小时候对钢琴的迷恋,也许只是因为自己还不会作曲。听一场郎朗的音乐会,别的琴童会关注他的技术和台风他发现,而鹏鹏想的却是:“这个作品太棒了,我能不能写一部超越它。”

 

16岁,鹏鹏心意已决。

 

 

  

2

神童有一天也会长大

 

对于这样一个决定,鹏鹏的父母先是惊讶,进而极力反对。这样一个难得的钢琴神童,2岁就能辨认所有的音高与和弦,5岁就开始日日苦练,9岁考入了世界顶尖的音乐学府,13岁就与大师帕尔曼同台。

 

何况,父母为了他的求学,放弃了原来的生活,倾尽所有来到异国他乡,辛苦度日。眼看着,他也许马上就要成为第二个郎朗了,怎么能轻易放弃?

 

很长一段时间,他和父母剑拔弩张,谁也不退让。父母觉得这是他不负责任的叛逆,是不想练琴的借口;他觉得父母专治,完全不理解自己。双方长期僵持,闹得学校出面缓解矛盾,找来心理咨询师,为鹏鹏做心理疏导。茱莉亚学院校长约瑟夫·波利希甚至亲自把鹏鹏叫去,让他再考虑一次,并允诺他,如果选钢琴系,就给他拿全额奖学金。但这并没有让他妥协。这一次,他要叛逆到底。

 

最终,波利希校长看到了他的决心,推荐他顺利进入了作曲系。4年后,鹏鹏离开茱莉亚的时候,曾去拜访过波利希校长。他问校长:“当时为什么选择成全我?”波利希说:“我永远不知道一个人日后会发展成什么样,我特别害怕因为我们自认为高明的判断而埋没了一个人更大的才华。我承担不起这样的责任。”

 

在茱莉亚学院作曲系的4年,日子过得安稳平静,好像是故意要与那个跌宕起伏的青春叛逆期形成强烈反差。鹏鹏发现,在这所学校里,舞蹈系的人音乐课最多,音乐系的人油画课反而最多。学校的教育理念是,你既然进来了,说明你的专业水平过硬,更多的加强训练是多余的,甚至可能适得其反。于是,在茱莉亚,鹏鹏培养了对绘画、电影等其他艺术形式的广泛兴趣,保持着持续的探索热情。“我会让自己3个月专门研究油画、3个月专门研究昆曲,从相对比较远的领域中获得新的创作‘鸡血’。”

 

茱莉亚学院图书馆收藏的龚天鹏《第二交响曲》  

 

钻研马勒《第八交响曲》总谱

 

他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明白,一个创作者应该有的态度,不是无止境的狂热和激情,而是一颗忍受乏味与枯燥的耐心。“毕加索说,灵感只会在你乏味的时候来找你。这话特别确切,创作的工作95%以上是枯燥的,单为了5%的升华,你宁愿去忍受这些枯燥。”

 

毕业后,他接受上海爱乐乐团的邀约,从纽约回到上海,以22岁的年龄成为驻团作曲家。他说:“古典音乐在西方正在衰落,并且他们的古典传统太成熟了,观众听惯了贝多芬、莫扎特、老柴和勃拉姆斯,为什么要去听一个现代人写的新作品呢?但在中国,古典音乐才刚刚起步,正处在一个百家争鸣的阶段,它的包容度大于西方。处在这样的阶段,对作曲家来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鹏鹏曾连续7年获得美国作曲家协会青年大奖,迄今为止出版了15部大型作品,其中包括四部交响曲、两部钢琴协奏曲、三部室内乐作品、两部钢琴独奏作品,还有交响序曲《恸诗》、交响诗《时针生涯》等。华人作曲家盛宗亮教授曾感叹:“他十几岁时的成就是很多同行一辈子都无法抗衡的。”

 

就这样,神童有一天叛逆了,叛逆少年有一天长大了。

 

 

  

3

遥远的汶川传来内心的余震

 

据鹏鹏说,他走上作曲的“不归路”,有个清晰的转折点,那就是2008年的“5·12”大地震。当时15岁的他,刚刚结束一场在欧洲的演出,赶往机场。他听到车载收音机里播放的突发消息,忽然间感到世界破碎了。

 

“我以前以为音乐家是万能的,音乐是至高无上的。但这个时候,我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以前我看不起其他行业的人,现在却是他们在救人。至此,不断重复的钢琴演奏对我来说失去了意义。我告诉自己,最起码我应该创作精神食粮,哪怕能够让人们感受到丝毫的慰藉,也就够了。”

 

那个暑假,虽然他远在地球的另一端,但他完成了自己的第一交响曲《悲情天台山》。“这部作品从技术的角度是稚嫩的。”鹏鹏说,“但它开启了我严肃创作的模式。创作不再只是我的一个爱好了,它将成我的事业。”

 

迄今,鹏鹏最满意的作品是《第五交响曲》,为二战胜利70周年而作,曾在2015年12月13日国家公祭日首演。在这部全长100分钟、由200人阵容表演的巨作里,他将交响乐、奏鸣曲、室内乐、协奏曲、艺术歌曲、咏叹调、大合唱等庞杂的形式融为一体,野心勃勃。《第五交响曲》之后,鹏鹏接受委约,开始创作一部为迎接2021年中共建党100周年的“主旋律”巨作。

 

作品《中华史记》在法国首演

 

《第五交响曲》在上海首演

 

一个20岁出头的年轻作曲家,为何敢于承接这样“主旋律”与“宏大命题”?龚天鹏说:“五四运动、中共建党,这些事件的主人公,许多都是20岁出头的年轻人,我相信同样年轻的自己可以捕捉到他们的精神。况且,历史是属于所有人的,跟年龄没有关系。所谓的“主旋律”作品很多时候会与社会脱节,但我相信,从历史的角度、社会的角度出发,可以找到价值观的契合,情感的共鸣。”

 

从15岁的《悲情天台山》开始,龚天鹏的创作主题就不局限于一己悲欢,表现出超出年龄的视野和胸襟。鹏鹏很崇拜作曲家马勒,有人说他矫情,名利双收、婚姻幸福,作品里哪来这么多的痛苦?马勒的回答是,如果世界上有人在受苦,我怎么能只有快乐?鹏鹏很赞同,一个艺术家的作品不能只是自我情绪的表达,还应该有为公众创作的责任感。

 

 

 

4

他就是霍尔顿,麦田里的守望者

 

在这些宏大命题作文的间隙,龚天鹏创作出一部中提琴协奏曲《麦田里的守望者》以及他的《第六交响曲》,后者是与小说相对应的对青春期的自我剖白。今年5月,这两部作品将由上海爱乐乐团在东方艺术中心首演。

 

龚天鹏15岁那年,将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从学校带回家,反复读了10多遍。16岁的高中生霍尔顿·考尔菲德被学校开除,一个人在纽约游荡,遇见各式各样的人,青春期男孩的内心世界在纸上坦露。“没有一本小说离我这么近,霍尔顿和我,心里的痛苦和困惑非常相似。”

 

小说里有一段,霍尔顿捏了一个雪球。他想往一辆停在街对面的汽车上扔,后来又想往消防栓上扔,可是一切都显得“那么白,那么漂亮”。最后他没舍得往任何东西上扔,雪球一直在手上,捏得“硬上加硬”。后来,他捏着雪球上了一辆车,司机非让他把雪球扔了才能上车。他辩驳说自己不会拿它扔任何人,可司机说什么也不信。

 

“这个混账世界上没有人相信你。” 塞林格写到。

 

鹏鹏说:“我觉得这是神来之笔。霍尔顿满口脏话,抽烟喝酒,但其实内心善良得不得了。青春期的孩子就是这样,如果别人看不到他的善良,他就会觉得是天大的委屈。从此,他坠入深渊,混日子、口是心非,成为自己讨厌的那种人。”

 

塞林格禁止对《麦田里的守望者》进行一切视觉形式的改编,因为他明白,要把这部描绘内心世界的小说搬上舞台,会破坏它本来的样子。鹏鹏想,何不用古典音乐去再现这个故事呢?音乐是抽象的,足以表达丰富的内心世界。

 

龚天鹏说,如果没走上音乐的道路,他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小说家。他小时候就喜欢写小说,不过常常刚写了个开头就写不下去了。高中后,他写短篇小说。笔下全是要死要活的人物,“其中最幸运的一个人是得肝癌死的”。

 

这些充满冲突的、悲剧性的未完成的小说,如同他躁动不安的青少年时代内心的写照。一方面,他面对与父母之间的冲突;另一方面,他面对中西方文化与价值观的冲突。“比如,很简单的一个例子:老师在学校里教的是:个人才是至高无上的,没有任何人可以干涉你的生活。而在家里,父母会说,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我好。”

 

在苏州园林

 

在伦敦塔

 

《麦田里的守望者》最后,霍尔顿逃离了。人间的丑恶没有改变,他只是改变了他自己。鹏鹏说:“我不知道个结局是好是坏,只是,每个人都是善恶的共同体。”这个故事虽然发生在30年代的纽约,但无论什么国家、什么时代,青少年都在经历同样的矛盾和挣扎。

 

“我周围有很多霍尔顿这样的人。一帮小疯子在一起,没什么可以隐藏的。他们看上去让人厌恶,但又心地善良。”鹏鹏说,“我想,我可以用音乐为他们代言。我希望人们能够通过音乐去了解他们真实的内心。”

 

而《第六交响曲》,是龚天鹏版的《麦田守望者》,他通过接触的人和留存的物件,一点一点拼接起自己青春期的记忆碎片。比起《第五交响曲》的宏大叙事,《第六交响曲》更自我、更感性、更充满戏剧张力。虽然是自传式的,但用鹏鹏的话说,“他的生活就是音乐”,《第六交响曲》是在“用音乐描述音乐”。

 

自传式的《第六交响曲》,把一个神童的成长史摆在我们面前:经历了与外部世界的硝烟与冷战,经历了内心的苦闷与挣扎,他更加笃定地走在自己选择的那条路上。并未流于平庸,仍旧保持锋芒,只是懂得了用更成熟的眼光与这个世界对视。

 

 

插画/派派

(编辑邮箱tongwood@yeah.net,欢迎来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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