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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芳访谈】王铁仙:瞿秋白的上海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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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徐芳 2016-07-12 06:49
摘要:瞿秋白在上海工作和生活的时间,长长短短,加起来,在他一生中是最长的。他在上海多处留下了深深的足迹,和一幅幅生动的剪影。他写下了爱情诗:“我们要一个共同生活相亲相爱的社会,不是要一所机器栈房呵。这一点爱苗是人类将来的希望。/要爱,我们大家都要爱—是不是?/—没有爱便没有生命;谁怕爱,/谁躲避爱,他不是自由人,/他不是自由花魂”。

“在我国现代文学史上,有几位作家、理论家同时又是党的创始人和领导者,还有不少无产阶级革命家,也曾致力于文学创作,表现出杰出的才能。瞿秋白,就是这个行列里引人瞩目的一位。众所周知,瞿秋白是我党创建时期的重要领导人。”本期嘉宾王铁仙先生如是说。他是瞿秋白胞妹瞿轶群之子,对瞿秋白怀有深切的感情。

 

作为瞿秋白研究会的特约研究员,王铁仙先生曾出版多本瞿秋白研究专著。包括国内第一部研究瞿秋白的《瞿秋白论稿》、《瞿秋白文学评传》,主编《瞿秋白传》等。在他的关于舅舅瞿秋白在上海的深情叙述中,让我们见到了一个更鲜活、更丰富、更感人的瞿秋白。

 

在上海大学

著名的红色学府——老上海大学。

徐芳:1935年6月18日,瞿秋白在说了“此地甚好”后,从容就义于福建长汀,时年仅36岁。而在他短暂的人生生涯里,就有四分之一是在上海度过,且留下了一串深深的足迹。1923年4月,李大钊到上海,推荐瞿秋白出任上海大学社会学系主任。1923年夏,瞿秋白任校教务长。瞿秋白为社会学系设置了近40门课程,称得上是一个学贯中西、博古通今的教学规划。社会学系重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的教育,许多学生以此为起点,走上革命的道路。瞿秋白的课堂曾有很大的吸引力,据学生丁玲(后来的著名作家)回忆说:“可是,最好的教员却是瞿秋白。”请您简述他的上大(包括美丽而哀伤的师生恋)故事如何?

 

王铁仙:瞿秋白在上海工作和生活的时间,长长短短,加起来,在他一生中是最长的。他在上海多处留下了深深的足迹,和一幅幅生动的剪影。1923年1月,瞿秋白跟随陈独秀从莫斯科回国,不久,陈独秀给胡适写信,希望他把瞿秋白的《赤都心史》推荐给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胡适答应,并表示很希望瞿在学术方面有所作为,想介绍他到商务印书馆去当编辑,做学问。瞿秋白感谢胡适的好意,但说他已决定到正在筹备中的国共两党共同倡办的上海大学去任教了,虽然其“薪俸是极薄的”。

 

上海大学条件很差,它位于狭窄的青岛路(今青云路)309号至317弄,与居民住处混杂在一起,人称“弄堂大学”,有人戏言:“晨听马桶音乐,午观苍蝇跳舞”。

 

瞿秋白在上海大学先担任学务长(教务长),后任社会学系主任,教《社会哲学概论》等课程。他中西贯通,引经据典,学生们都喜欢听他的课。教室里常常挤满了人,窗外和门口站满了慕名而来的其他系的学生。当时,田汉教外国文学,口才令人不敢恭维。当年听课的学生、已故的华东师大教授施蛰存后曾写了一首诗:“滔滔不绝瞿秋白,讷讷难言田寿昌。六月青云同侍讲,当时背影未曾忘。”

施蛰存所说的“背影”,一个是丁玲,一个是王剑虹。她们坐在施蛰存前面一排。她们两人的家乡相邻,是好朋友,都喜爱文学。瞿秋白虽然教的是社会学,但他有很深的文学修养,课余常和她们谈论希腊、罗马、文艺复兴,也讲唐诗宋词,还让他们直接读普希金的诗来学俄文。

 

本来爱好旧体诗词的王剑虹对瞿秋白产生了强烈的爱,写了很多诗稿抒发她对瞿秋白的爱恋,丁玲发现了。她深知王剑虹内向而自尊心很强,不会表达,很为她难受,无声地把这些诗稿交给瞿秋白。后来丁玲还在宿舍里看到他们用笔在纸上的“交谈”,都是些长长短短的诗句。丁玲在心里祝福他们,从宿舍墙上取下王剑虹的一张全身像送给瞿秋白。1924年初,瞿秋白和王剑虹结婚。瞿秋白当时很忙,既要在上大上课,又担任共产国际代表鲍罗廷的助手,还要参与筹备国民党一大,陪伴王的时间很少。

 

不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几乎每天都写诗给对方,在诗歌的自由王国里互诉衷肠。一有空余时间,他就会在五彩布纹印笺上写下给王剑虹的诗句,如;“我们要一个共同生活相亲相爱的社会,不是要一所机器栈房呵。这一点爱苗是人类将来的希望。/要爱,我们大家都要爱—是不是?/—没有爱便没有生命;谁怕爱,/谁躲避爱,他不是自由人,/他不是自由花魂”。等等。

 

1923年12月,他们结婚前夕,正是大革命走向高潮的时期,瞿秋白赴广州与国民党领导人商讨国共合作事宜,给王剑虹写了一封信,信中夹着也是写在五彩布纹印笺上的一首诗:“万郊怒绿斗寒潮,检点新泥筑旧巢。我是江南第一燕,为衔新泥筑旧巢。”这是神采飞扬的情诗,也是充满豪情的革命言志诗,那个时代有一些“革命加恋爱”的文学作品,后来成为一个模式。这一首诗却自然、真挚,很值得赞美。但是这对革命伴侣婚后不过半年,到1924年7月,王就因严重的肺病不治身亡,从此天人永隔。

 

他们刻骨铭心的爱情使丁玲一直难以忘怀。当年瞿秋白曾称王剑虹为“梦可”,“梦可”是法文“我的心”的译音。王剑虹病故后,瞿秋白在她的照片背面题了一首诗,其中有一句“你的魂儿我的心”,并刻了一颗印章,上刻“梦可”,盖在诗后,送给丁玲,表示共同纪念王剑虹。丁玲1927年发表她的小说处女作,女主人公就叫梦珂,同时也是小说的题目。到1930年初,丁玲又在《小说月报》上连载中篇小说《韦护》,这篇小说写男女主人公韦护和丽嘉之间革命与恋爱的冲突,是分别以瞿秋白和王剑虹为原型的。

 

当年瞿秋白对丁玲说过,“韦护”是守护神韦陀菩萨的名字,他嫉恶如仇,看见人间不平之事就要生气,所以韦陀菩萨的神像都是不朝外的,而是面朝如来佛,只让他看佛面。瞿秋白显然自比韦陀。后来瞿秋白给丁玲的一封信上,就署名“韦护”。丁玲努力想以这篇小说,写出瞿秋白和王剑虹那段凄美的婚恋生活,给历史留下一点记忆。不过后来丁玲说,“当时,我并不认为秋白就是这样,但要写得深刻一些,却是我力量所达不到的”。至于瞿秋白本人,正如丁玲所说,他对王剑虹,在“临就义前还郑重留了一笔 ”。

 

在《热血日报》

热血日报,是中国共产党创建的第一份日报。

徐芳:瞿秋白在上海创办了党的第一张日报《热血日报》,主编了党的第一份理论刊物《新青年》季刊,后来编辑《前锋》、《向导》、《布尔什维克》,直到苏区的《红色中华》他都参与了编报和编刊。可见他是一个编辑家,更是一个热情的宣传家,《热血日报》上的众多栏目,有着报纸的基本定型;文章更具有面向大众宣传的特性,明白而短制,言义相及……

 

王铁仙:1925年1月,瞿秋白在上海闸北公共租界一条小弄堂(今虹口区东宝兴路254弄28支弄)的8号,参加中共四大,当选为中央委员,进入了中央局。上海爆发五卅惨案后的6月4日,瞿秋白创办了党的第一张日报《热血日报》,题写了魏碑风格的报头。《热血日报》设有很多栏目,有社论、专论、本埠要闻、国外要闻、舆论之裁判、外人铁蹄下之上海、诗歌、民歌、小言、读者来信等,内容丰富,影响很大。瞿秋白是主要撰稿人,写了许多文章,包括不少短小精悍的杂感。

 

为了贴近群众,他还开始学着用民间小调写歌谣。例如有一首《群众歌》:“世间一切靠不住,靠得住的是群众。罢市要取大规模,坚持到底勿为动。奉劝诸君自救自,不然就是亡国种。大家起来大家醒,全靠我们是群众”。初写歌谣,不免生硬。与他写惯的旧体诗,不是一回事。然而瞿秋白是本着发动群众奋起反抗的目的,完全放下了“文人”、作家的架子,后来还愈写愈多,乐此不疲。

 

在老城隍庙

瞿秋白的《咏菊》。

徐芳:曾读过瞿秋白很棒的翻译作品,他是喝过“洋墨水”的,翻译的普希金的诗,用词讲究精美,具备很高的文学专业水准。但他也热心于提倡“文艺大众化”,为了向群众提供精神食粮,他在《热血日报》上自己捉笔撰写民间喜闻乐见的“歌谣”,甚至还采用上海本埠的方言来写作?以期可亲可近吗?

 

王铁仙:到三十年代初,瞿秋白被排斥出党的领导岗位之后,以主要精力进行文学活动,尤其热心于提倡“文艺大众化”。他身体力行,到南市区老城隍庙一带,戴着墨镜,压低帽檐,挤在群众之中,仔细地听艺人说唱,回来后认真地研究那些曲调,陆续写出了数十首(篇)歌谣和评书。其中有一长篇歌谣《东洋人出兵》,全篇15小节,,长达168行,分成上海话和北方话两部分。

 

其上海话的第一节写道:“说起出兵满洲格东洋人/先要问问为仔啥事情。/只为一班有钱格中国人,/生成狗肺搭狼心,/日日夜夜吃穷人,/吃得来头昏眼暗发热昏。/有仔刀,杀工人,/有仔枪,打农民,/等到日本出兵占勒东三省,/乌龟头末就缩缩进,/总司令末叫退兵,/国民党末叫镇静,/不过难为仔我伲小百姓,/只叫做,拿伲四万万人做人情。”这首歌谣,很受左联同仁赞扬,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具有不可动摇的地位。

 

在南京路上

瞿秋白与鲁迅先生的画像。

徐芳:能否说说瞿秋白在上海的日常生活?这也许构成他那一代人在上海的生活——其中的一部分先进分子的——个人的轨迹,以及波澜壮阔的城市历史?

 

王铁仙:瞿秋白上世纪三十年代在上海,虽然常在国民党追捕的危险之中和党内王明集团的打击之下,但他总是从容不迫地写作,沉静地与中央文委或左联的同志研究工作,还饶有兴趣地体味日常生活中的乐趣。

 

夏衍说,“他的神态,远远望去,很像郁达夫,潇洒而文雅”;“他有一个特点,据他自己说,是一种嗜好,就是喜欢散步。有一次傍晚, 我在南京路一个中等的百货商店的橱窗前碰到他,我把他拉开并对他说:‘这不是很危险吗?’他笑了笑,说这是一种嗜好。他又说,我在国外也是一有空就一边散步一边看橱窗。因为从橱窗的陈列中可以看到一个国家的生活水平和艺术水平。

 

可见,不仅在上海大学的课堂上,党的隐秘的机关里、会场里有瞿秋白的足迹,在上海嘈杂的城隍庙、繁华的南京路一带,也曾有瞿秋白的身影,更不必说他在上海的最后两年,在大陆新村鲁迅家里的谈笑了。1934年1月11日晚,瞿秋白离开上海赴江西苏区,从此他与上海永别了。这年他35岁。

【嘉宾介绍】王铁仙,华东师大中文系终身教授,原副校长。著有《新时期文学二十年》、《中国现代文学精神》等,主编《二十世纪中国社会科学·文学学卷》、上海市高中语文教材、《瞿秋白传》等。在《中国社会科学》、《新华文摘》上发表《中国文学的现代转型及其意义》、《中国左翼文论的当代反思》、《鲁迅瞿秋白友谊之谜》、《两种中国文化传统:区分、辩证与融通》等论文,并分别获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论文类一等奖、二等奖。《瞿秋白传》获江苏省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

(嘉宾观点仅代表个人立场。 编辑邮箱:xuufang@foxmail.com 题图来源:新华社 图片编辑:雍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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