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是此次新冠肺炎疫情最严重的国家之一。为了支援意大利的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中国政府先后派遣了两批中国抗疫医疗专家组（以下简称专家组），并分别于当地时间3月12日和18日抵达意大利。连日来，专家组与意方充分交流经验和做法，开展防控、诊疗指导与咨询，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

当地时间3月24日，解放日报·上观新闻驻欧记者专访了仍在米兰援助的首批专家组组长、四川大学华西医院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主任梁宗安教授。

当务之急是医疗物资短缺

记者：首批专家组到达意大利已两周，这段时间主要开展了哪些方面的工作？

梁宗安：我们专家组主要有三个方面的任务，一是向意大利方面捐赠医疗物资，二是深入调研了解意大利的疫情，加强双方的沟通交流，三是寻找合作的机会，帮助意大利更有效地控制疫情。到达意大利之后，我们迅速与有关方面对接，这段时间走访了他们的医院、卫生管理部门，与他们的医护人员交流。我们重点向意方介绍了中国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诊疗方案（试行第七版）》，还介绍了一些行之有效的经验和体会。

与国内相比，意大利的医疗系统更加健全，整体也更加规范。他们的诊疗方案主要遵从世卫组织（WHO）和美国疾控中心(CDC)的相关标准和规定。当然，中国的诊疗方案里面也融入了很多世卫组织的标准和规定。所以，我们的方案也得到他们很多认可。我们还就一些具体问题提出有针对性的建议，说明中国在这些问题上是怎么做的。从实际效果看，双方的交流很到位，很容易产生共鸣。

记者：在新冠肺炎疫情防控中，一个重要经验就是要避免医疗挤兑导致医疗系统崩溃。目前意大利的医疗系统处于什么样的状态？

梁宗安：从我了解到的情况看，意大利大多数医院还是井井有条的，治疗工作也井然有序。一些媒体上广泛传播的一些现象，比如用军车运送遗体、医疗系统崩溃的现象，在疫情最严重的伦巴第大区，特别是贝加莫市可能是存在的，但从我见到的医院来看这肯定不是普遍现象。

有没有病人求医无门的情况？可能疫情极其严重的地区存在，但不会是普遍现象。意大利的收治政策跟我们不一样。他们的轻症患者要求居家隔离，重症患者才能到医院隔离，接受治疗。居家隔离的轻症患者，在症状变重之后得不到治疗的情况有没有？从点上来说，有可能存在这个情况。比如说，我看到他们把一家心脏病专科医院，改建成了新冠肺炎的收治医院。说明在疫情严重的地方，确实存在医疗资源短缺的情况。

他们的当务之急是医疗物资短缺。有一些医院里，病毒检测试剂、防护物资、医疗救助物资都出现了短缺，有些医院医疗物资也开始吃紧。如果疫情继续蔓延，这些医院也可能出现医疗物资短缺。在疫情严重的伦巴第大区，一些医院还出现医护人员短缺的问题。

我们也通过各种办法给他们提供帮助，比如提供国内病毒检测试剂、防护用品生产厂家的联系方式，帮助他们联系供应方。此外，中国红十字会也在组织募捐，发动各方面给意大利捐助相关的医疗防护物资。

“封城”的效果应该会逐渐显现

记者：意大利已经实施了全国“封城”措施，但每天的新增确诊数依然居高不下。您认为是什么原因？

梁宗安：传染病的传播有它的客观规律。在大规模切断传播链之后，一般要两个星期之后才能看到明显效果。意大利从3月10日开始全国“封城”，到现在刚好两个星期左右，所以效果还不是特别明显。实际上，3月23日，意大利全国新增确诊病例4789例，较前一天的5560例减少了771例；死亡患者新增601人，较前一天的651人下降了50人。这是自疫情暴发以来，单日确诊患者和死亡病例增量连续第二天出现下降。当然，接下来几天会怎么样，是稳步往下走呢，还是会有反弹、反复？还要观察。但我相信，在未来两个星期之内，新增病例应该能够逐渐降低。

传染病防控没有什么特殊办法，归根到底无外乎三个“法宝”：一是控制住传染源，二是切断传播途径，三是保护好易感人群。做到了这三点，疫情就能够控制住。对于“封城”措施，应该说，意大利民众整体上还是比较遵守的。我此行到过的威尼托大区、米兰、罗马，一路上都是车少人少。

我比较担心的，是他们跟我们国内做法有一点不一样的地方。我们执行的是应收尽收，甚至疑似病例都集中隔离观察，他们主要采用居家隔离的办法。如果居家隔离不到位，对于疫情控制就会有影响。他们居家隔离到位了吗？目前我没有能够得到肯定回应。比如说，确诊病例中有多大比例是被家人感染的，有多大比例是聚集性感染的？这些数据我都没能问到，所以很难判断他们居家隔离的效果如何。但整体的感觉，他们还是很重视隔离措施，家庭医生每天都会询问被隔离病人情况并给予医疗指导、病情评估及治疗医嘱。隔离措施的效果应该会逐渐显现出来。

记者：除了普通民众感染率高之外，意大利疫情中，死亡率高和医护人员感染率高也特别引人关注。

梁宗安：死亡率高的主要原因是意大利人口老龄化严重。老年病例死亡率偏高，这在我们国内也是同样的情况。尤其是患有基础性疾病的老年病例，比如高血压、慢阻肺、糖尿病，那就更危险了。还有一个是宗教文化原因。意大利人对于生死的观念不太一样。比如，他们达到80岁的老人，很多就不愿意去医院了。这些老人感染之后，不愿意去医院接受科学的救治和护理，那就很容易死去。在伦巴第大区的帕维亚省（Pavia），死亡病例是进重症监护室（ICU）病例的2倍，说明至少有一半以上的病人是在家里去世的。

医护人员感染率高则分三种情况。一是早期阶段，医护人员对这个病毒不重视，不注意采取防护措施，所以一部分医护人员就感染了。二是伦巴第大区的防护物资不足，医护人员没办法做到完善的防护，导致一些人被感染。三是跟他们的统计口径有关。一般的理解，从事跟新冠肺炎治疗相关工作，因为职务行为被感染的医护人员才能专门统计为医务人员感染。意大利不是这样。他们只要是医护人员，不管是什么原因感染的，都一律统计进去。所以我们看到，有些医护人员实际上是被家人传染的、被配偶传染的，跟他们的医护工作没有关系，但也统计到被感染的医护人员里面去了。

是否建设方舱医院要看疫情发展

记者：针对意大利当前疫情的情况，结合中国的防控经验，专家组向意方提供了哪些建议？

梁宗安：我们提供的建议主要有三个：一是疫情防控要突出“早”字，一定要早发现、早报告、早隔离、早治疗。二是在具体治疗方面，我们介绍了在抗病毒治疗中，药物、康复者血浆的使用、托珠单抗的应用等，还介绍了一些医疗救治的具体方法。此外，我们还介绍了针对轻症患者使用中药的情况。三是对于医护人员的保护，要尽可能防止医护人员被感染。

意大利整体的医疗水平比我们高。我们介绍的经验和体会，他们不一定全部都借鉴采纳。他们会结合他们对于疾病的理解，结合他们的具体情况，综合考虑之后，能够接受的才会采纳。比如我们介绍中药使用的情况，他们就会追问有没有临床研究方面的结果，如果没有的话他们可能不会采纳。

从到达罗马开始，我们就一直强调要加强隔离措施。如介绍了我们建立方舱医院的做法，这是我们国内最重要的经验之一。从目前情况看，他们应该是采纳了我们的一些意见，已经开始实施更严格的隔离防护措施，如伦巴第大区实行了较其他大区更严格的“不准出门”的措施，警察巡逻盘问街上行人和车辆（实际上街上几乎看不到人）、家庭办公等。至于方舱医院的经验他们会不会借鉴采纳，可能要看疫情的发展情况，看他们的疫情能否被有效控制住。

记者：当地的华侨华人情况怎么样？

梁宗安：我们专家组此行的一个重要工作，就是向当地华侨华人提供防护知识的指导，为确诊的华侨华人病例提供治疗建议，安抚华侨华人情绪。专家组在中国驻意大利使馆帮助下就“如何防治新冠肺炎”做了中文视频课程直播，在线收看人数逾13万。从目前的情况看，华侨华人确实有一些担心，这也是人之常情。但整体上情绪还是比较稳定，没有出现普遍性的恐慌，也没有很多人急着要回国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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