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今晨，全球投资者们见证了又一历史时刻：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以来，美国股市首次触发熔断机制；道琼斯指数收报23851.02点，跌2013.76点，创2008年10月以来最大跌幅。今天美股虽然开盘反弹，但随着“黑天鹅”影响持续，后市仍不明朗，市场依然充斥着恐慌和疑虑。

看得到的，是国际油价暴跌和新冠疫情蔓延两大事件，但它们怎么就在一夜间不期而遇，冲击全球资本市场？

从华尔街到海外各大交易所，人们掩面叹息，一片绿色前，究竟是会过去短暂恐慌，还是重大危机的信号？

今天A股翻红，风景这边独好，中国资本市场到底是不是“避风港”，企业和投资者该怎么决策？

解放日报·上观新闻搜集当下市场最关注的若干问题，向多位国内外金融机构顶尖分析师、学院派权威研究者寻求解答。他们是：

钱军【复旦大学泛海国际金融学院执行院长】

刘利刚【花旗银行中国首席经济学家】

吴英敏【恒生银行（中国）有限公司副行长兼环球市场业务主管】

洪灏【交银国际董事总经理】

王昕杰【渣打银行（中国）有限公司财富管理部首席投资策略师】

油价暴跌和疫情蔓延，说到底是两个独立事件

问：油价和疫情，谁是更大的“黑天鹅”？

王昕杰【渣打银行（中国）有限公司财富管理部首席投资策略师】：新冠肺炎疫情对金融市场来说，的确是“黑天鹅”事件：意外、不可预测且造成重大影响。

油价的暴跌更像是“灰犀牛”事件：OPEC与其盟友的减产协议破裂并不罕见，沙特也不是第一次打原油价格战，然而叠加上疫情在海外市场加速扩散，令投资人对金融市场动荡的担忧加剧。

吴英敏【恒生银行（中国）有限公司副行长兼环球市场业务主管】：无论“黑天鹅”还是“灰犀牛”，油价暴跌和疫情都是两个独立的风险事件。但是要看到，这两个独立事件相叠加，带来的负面影响超过简单的“一加一”。

疫情影响的是全球产业链，从生产、供应、贸易、到消费。原本期待疫情缓和后的经济活动复苏，但油价的急剧跳水，好比吹响了全球经济进一步放缓的号角，其延伸影响可谓中长期，相信各国的货币政策也会作相应调整。

问：油价如果再跌下去，还会有哪些连锁反应？

钱军【复旦大学泛海国际金融学院执行院长】：油价下跌对每个国家的影响不一样。对像中国这样的石油进口大国来说，油价下跌有利于制造业的发展，因为原油是很多工业部门的基础材料。今天，国家统计局公布了居民消费价格指数，已经连续2个月维持在5%以上。3月份，国际原油价格下跌，反而有利于缓解国内的通胀，也有利于我国扩大原油储备。

刘利刚【花旗银行中国首席经济学家】：油价大跌直接影响的是消费者价格指数（CPI）和生产者价格指数（PPI）。我认为，全球通缩倒不至于，这要看一个国家的初始条件，比如，原始通胀率低的国家，就更容易因油价大跌而进入通缩。

洪灏【交银国际董事总经理】：石油价格暴跌，将带来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具体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美国垃圾债价格将暴跌，尤其是页岩气公司的垃圾债。二是，如果石油价格继续下跌，垃圾债还债能力会受极大影响，导致美国金融系统稳定性风险上升。三是影响通缩预期，增加货币政策难度。

问：有人说疫情正在成为“真实而无声的恐慌”，海外资本市场暴跌是否反映了这种恐慌？

钱军：昨天股市的暴跌，的确反映了市场的恐慌情绪。一个是芝加哥期权交易所VIX指数，代表恐慌指数。该指数正常情况下是十几到二十几，但现在有五十多，说明市场真的在恐慌。

另一个看美国10年期国债的收益率，正在持续下跌，已接近于0，而且国债市场的流动性发生了短缺，不确定性增加，也说明市场在恐慌。再一个，美联储在降息时没有与市场进行很好地沟通，也引起了恐慌。

不过，美股近期的几次大幅下跌，并不全是由市场恐慌而引起。比如2月份，美股指数于12日再创新高，但之后，又在6个交易日内出现10%的跌幅。这一次，美股的暴跌就并不完全是因为市场的恐慌，更多是因为市场要对当下过高的估值进行调整。

洪灏：全球股市暴跌，显示出市场对危机担忧升级。一是新冠疫情蔓延恐导致经济增长停滞。近期海外新冠疫情风险升级，多个国家或地区采取人员限流、隔离等措施抑制疫情扩散。全球面临经济活动停摆，产业链断裂的风险。同时，居民消费信心和消费意愿受挫，总需求走弱。疫情对实体经济造成较大冲击。

二是石油价格战引发油价暴跌，导致一系列连锁反应。美国垃圾债价格，尤其是页岩气公司的垃圾债，将暴跌。美国金融系统稳定性风险上升；美国页岩气行业发展停滞，拖累美国经济增长。此外，石油美元继续萎缩，全球美元流动性紧缺。

三是经济危机风险升级，但全球央行应对危机的手段和空间有限。美国十年期和3个月期国债收益率再度倒挂，市场对衰退担忧升温。然而，全球利率已降至历史性低位，在通缩预期升温的背景下，货币政策实施难度上升，降息的空间和作用有限。

钱军：不过，若投资者坚持“新冠肺炎疫情”是暂时的基本观点，恐慌情绪就会得到缓解。因为此次的股市暴跌与08年金融危机有着本质上的不同。08年金融危机引发的股市暴跌是内生驱动的，是将金融体系内部问题表面化。而现在，股市暴跌是外生因素的影响，还是短期的，所以，恐慌情绪容易得到缓解。

世界离经济危机究竟有多远

问：海外媒体已经用“大衰退”形容当前全球经济走势，这到底会不会发生？

钱军：所谓“大衰退”，即全球的经济增长为0或负增长。当前情况下，全球进入“大衰退”的可能性很小。

如果发生“衰退”，油价暴跌导致的大范围通缩只是原因之一，但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还是全球总需求的大幅下降。引起全球总需求大幅下降主要有两种可能性：一种可能性来自于实体经济。短时间内，如果全球主要经济体的经济活动得不到恢复，全球的总需求就会大幅下降。另一种可能性来自于资本市场。如果全球股市持续暴跌，股价下跌较多的企业就不再进行投资和扩张，而是采取紧缩策略，甚至裁员，最终也将导致总需求大幅下降，从而引起经济的进一步“衰退”。

洪灏：当通缩预期形成的时候，美联储的货币政策就会失效。如果美联储现在至少预期再减息50个基点，一个月之内将连续减息一个百分点。如果进一步危机恶化，它将变成一个负利率。如果连美联储也开始进入“负利率时代”，全球“衰退”的危机真的有可能到来。   

问：中国资本市场真能成为全球资产的“避风港”吗？

刘利刚：从全球经济周期看，中国首先受到新冠肺炎的冲击，一季度经济增长会在低位。但现在，中国已经基本控制疫情，复工率大幅上升，经济活动逐渐恢复，二季度可以期待经济复苏和反弹。

当前政策预期下，中国经济在下半年，有望获得高于潜在增长率的高速增长。所以，中国经济复苏的周期超前，会引入更多资本流入，人民币资产会被增持，人民币也会逐渐升值。我们预期，人民币下半年会升值到6.85左右。

钱军：从资产质量，以及疫情期间的经济恢复程度看，中国资本市场的确存在成为全球资产“避风港”的可能性，这与08年以后很像。但是，必须要提醒的是，要当心大量热钱的流入。

洪灏：中国经济增长模式正从由外需拉动向内需推动转换。如果爆发全球“大衰退”，外需大幅减弱，中国可努力扩大内需，提振消费，对冲经济下行压力。另一方面，如果发生危机，在政策空间上，相对于发达国家，中国还有较大的发挥空间。中国的货币政策仍属于正常状态，因此在应对危机之时的作用较大。且财政赤字可控，财政刺激空间较大。

但是现在讨论全球市场“避风港”的话题，还是要谨慎。当前成长股相对于价值股的强劲表现正处于历史最高水平，中国股市要开始注意局部泡沫化的风险，更加关注投机现象的增加。

问：现在，中国企业和投资者究竟应该做什么？

钱军：对中国企业来说，最重要的是复工复产，同时积极恢复贸易渠道，并且在疫情结束之前做好中长期规划。

中国的投资者应该冷静、理性地在全球资本市场中寻找机会。我认为，当前原油市场存在很好的机会。此外，相比于黄金，高现金分红的股票资产更值得投资者进行配置。

吴英敏：中国企业要一定做好风险防范，避免不必要的恐慌。企业积极恢复生产，适当运用金融工具进行一些相匹配的汇率、利率风险对冲。

投资者还是应注重长期价值，并积极寻找后疫情时代的投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