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的传染病“一哥”是什么？请听比尔及梅琳达·盖茨基金会高级项目官桓世彤在“一席演讲”为你讲述传染病第一名——肺结核的发展史。

传染病第一名肺结核

我在盖茨基金会的主要工作是做传染病的控制。加入基金会以前，我曾经在胸科医院做过临床医生，也在卫生部做过公共卫生方面的工作。可以说，过去的20年，我一直在与传染病做斗争。

今天，我想从传染病的角度来讲一讲它是怎样和人类对抗，怎么在自然的生存竞争中取得成功的。

要想在传染病里成为“一哥”，必须符合以下标准：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要把坏事干尽了，一拂身就躲起来，别人还不知道。

那么什么样才是一个真正成功的传染病？让我们来说说传染病中的第一名——肺结核。

咱们先看几个数字吧。全球每年的肺结核患者死亡人数是170万人，在传染病中死亡率是最高的。我们所熟知的艾滋病在2016年杀死的人是100万。如果把所有的疾病都算上，包括心血管病、脑血管病、癌症等，结核病也能轻松进入排名前十。

此外，全世界每年有1000万人新发结核病。并且，在全球70亿左右的人中，有20亿人的体内携带活着的结核菌，这在医学上被称为潜伏感染。那么中国人有多少呢？比较肯定的是，中国最少有2亿人体内携带活的结核菌。

与人共处已经超过5000年

结核病不是一个新病，它与人类共同相处已经超过了5000年。但是，在结核病伤害人类的5000多年历史中，直到约200年前，人类才开始关注结核病。

有很多名人都得了这种病。比如，英国诗人雪莱、著名的茜茜公主，还有中国的鲁迅、林徽因等等。

罗伯特·科赫是结核菌的发现者，他也是诺贝尔奖的获得者。他曾说过，结核病对人类的危害程度，即使是那些最可怕的传染病，如鼠疫、霍乱也应列于其后。他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在欧洲，根据他的统计数字，每7个人中就有1个人死于结核病。

19世纪末，中国的情形又是怎样呢？虽然我们没有统计数字，但结核病的危害显而易见。在李小龙的电影《精武门》中有这样一个桥段，他们要打碎一个牌匾，牌匾上写着四个大字“东亚病夫”。其实，“东亚病夫”主要就是指当时中国的流行病——结核病。

为什么结核病能够隐藏得那么深，在那么长的历史中都不为人知呢？我给大家举一个例子。有四个病人来找我看病，第一个人咳嗽，第二个人头晕眼花，倒在地上，第三个人脖子很大，第四个人是驼背。其实，这四个人得的都是结核病，但症状截然不同。这就是结核病之所以长期不为人知的原因。

罗伯特·科赫是一位细菌学家，他发明了细菌学理论。他指出，任何一种传染病都是由致病菌导致的，如果人体内有这个菌，我们一定可以把它提纯出来。如果把这个菌注入其他动物体内，这个动物也一定会出现同样的症状。他就是用这个理论证明了结核病是由结核菌引起的。

从疫苗到抗生素

那个时代的人们是怎样治疗结核病的呢？人们认为，既然你的肺部有病，那么就到一个风光秀美的地方晒晒太阳，呼吸新鲜空气，一定可以改善这种病症，让人获得治愈。所以，那个时候的达沃斯，就是一个很著名的结核病人的疗养胜地。一排排的病床放在大露台上，病人每天就躺在上面晒太阳。

这种方法的效果如何呢？还算不错，当时有一半以上的病人通过这种方法治愈。现在看来，这种方法实际上是增强了病人的免疫力，而且阳光本身也有一定的杀菌作用。当然，这种方法只能是针对富人而言。

当时，如果普通人得了结核病，一般会有三种结局：1/3的病人在一两年内死去；1/3的病人会活得很长，所谓很长也不过是5到10年，会变成慢性结核病，然后身体不断走向崩溃，形成很大的传染源，把疾病传染给周围的人；还有1/3的人可能得病较轻，或者自己的免疫力比较好，就自愈了。

所有这些都是在疫苗出现以前的事。

进入20世纪，随着科学的进步，人类有了对抗结核病的武器——疫苗。在中国，孩子一出生就要打两针，一针是乙肝疫苗，因为中国过去是乙肝大国。还有一针是卡介苗，卡介苗就是预防结核病的。

我需要特别强调的是，孩子一定要打这一针卡介苗，它可以帮助这个孩子将来不容易得结核性脑膜炎或者全身播散型结核。但卡介苗不是万能的，它的作用是提高人的免疫力，它不能保证让人不得结核病。它的作用是提高免疫力之后，使结核菌局限在某一个地方。

除了疫苗以外，在20世纪40年代到60年代，我们迎来了抗生素的蓬勃发展，出现了很多对结核病有效的抗生素。90%的结核病都可以治愈，而且治疗时间从过去的一年缩短到半年。当时大家都感到很兴奋，认为我们终于可以消灭这个疾病了。

结核病的三大技能

然而，一个流行了5000多年的疾病真的就那么简单地被我们消灭了吗？

虽然人类在与结核病的战斗中取得了很大的胜利，但让我们再回过头来，看看结核病在进化过程中又发展了什么技能。

我总结了一下，结核病有三大技能。

第一个技能是空降。也就是通过打喷嚏、咳嗽、吐痰，把结核菌传播到空气中，这样路过的人吸收之后，就会被结核病感染。

第二个技能是潜伏。有一本书叫《自私的基因》，其中说，所有的生命体，包括人、细菌、植物、动物，其自然的使命就是把基因传递下去。这一点结核菌做得非常好。

结核菌是一种致病菌，但是它入侵人体以后，会先做一个判断：这个小伙子身体强壮，免疫力较强，怎么办？它就会变成休眠状态，不做任何伤害人的事。而人的免疫系统也会认为它是一个无害的东西，所以它就在人的体内存活下来。

但是，当你的年纪变大，免疫功能下降的时候，它又会得到信号，复苏过来。它会不断繁衍，刺激你咳嗽，把它排到空气里去，去找新的宿主。这非常符合自然进化的规律。

目前在全世界有20亿人体内带有活的结核菌，那就是一种休眠状态的菌。但是大家不要害怕，只有5%的结核菌的潜伏感染者最后会变成活动性的病人，也就是说95%的人都没有事。

第三个技能是迭代。有这样一句话：“杀不死你的，一定会让你变得更强大”，结核菌就是这样。今天，我们开发了那么多的结核药，但是至少要三四种药放在一起，用6个月时间才能把结核菌杀死。

如果我们只用一种药会怎么样呢？只要一个月时间，它就会产生耐药性。正是由于结核病的这种技能，于是，一种新型的结核菌出现了，现在我们把它叫作耐药结核菌。

2010年，在印度的新德里发现了一种超级细菌。当时大家觉得非常恐惧，因为有了抗生素以后，我们觉得所有的细菌都是抗生素能够解决的，但是突然发现抗生素对这么一种超级细菌没有什么效果。

让我们来对比一下超级细菌和耐药结核菌到底哪个危害更大。超级细菌每年的全球病例只有几百例，而耐药结核菌全球每年的发病人数是50万人。我们中国每年有7万人被耐药结核菌感染。

从传播途径来看，超级细菌基本上是院内感染，也就是说老年人身体比较差，住院一段时间就被感染上了。而耐药结核菌是在空气中传播，1个病人可以传播给很多人。

如果我们开发出一种抗生素，有效的话只用2星期就可以把超级细菌治好。但耐药结核菌没有办法用一种药去治愈，就算我们开发了三到四种新药，也需要花6个月时间才能把它治好。

现在我们开发一种新药需要多长时间？两年。平均每个人的花费是8万元到10万元，而且只能治好大约50%的病人。

1993年，世界卫生组织宣布，全球结核病又开始进入紧急状态。我们现在诊断的耐药结核病患者，有80%是从别人那里感染的。所以说，做好结核病的防治工作已经刻不容缓。如果不治好一个病人，那么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不安全的。

结核菌已经存在了5000多年，但是我们对它并不了解。我们不知道它到底是怎么传播的，不知道潜伏的结核菌什么时候又“活”过来让我们致病，我们不知道怎么杀死体内潜伏的结核菌，甚至不知道怎么判断结核病算是治愈了。

人类和结核病的战斗，注定无休无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