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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记忆】小莘庄的“小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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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沈轶伦 2020-01-18 22:22
摘要:住在小莘庄,曹旭只觉得地名好听。但随着长大、读中学,他知道了别人眼里的小莘庄——上海有名的棚户区。曹旭不再向人提小莘庄。可是现在,曹旭现在很乐意别人问他小时候住在哪里——小莘庄,这个已经从地图上消失的名字。

1998年12月29日,长寿路与武宁南路相交处,静安区的小莘庄,迎来了一场隆重的动工仪式——达安花园正式开工兴建。时任中共上海市委常委、副市长韩正在开工仪式上希望达安花园在城市建设的高起点规划、高质量建设、高水平管理上作出探索。

至此,这片位于曹家渡商业副中心地带上的土地,迎来了新中国成立后第二次“旧貌换新颜”。在新世纪到来后,倘若一个初次来上海的人再经过这里,看着眼前漂亮的生态住宅小区,被绿植团团围绕,恐怕再也难以想象,这里曾有大片密集的危棚简屋。当年,光是为了拆除这片旧区并改善此间近4000户居民的生活,静安区政府投入了巨资。

但对于曹旭来说,他永远不会忘记,1958年,当他提着小藤箱,从江苏金坛到上海父母身边,来到位于小莘庄的长寿路945弄西弄94号,在开阔乡村野惯了的他,穿过弄堂,走进父母和妹妹租住的房子,吃了一惊。少年迈开脚,试着横着走了三步,到底;竖着走了三步,触壁。他不禁嘴里大喊起来——“三步跨到头”。这就是父母,和几个孩子在上海能住的全部面积。

弄堂狭长,屋子简陋,但就从这里开始,曹旭熟悉了漂白粉味的上海自来水的味道,熟悉了马路上汽车汽油的味道。

几年后,因为母亲工作出色,里弄里予以奖励,全家得以从长寿路搬到余姚路816弄130号,依旧未离小莘庄范围。在小莘庄,不会觉察出小莘庄的地位高低。但离开小莘庄到外头,小莘庄被纳入了比较体系。曹旭长大了,读了书,出了门,遇到新朋友,要交女朋友。当不得不回答别人“你家住哪里”的提问时,他没来由回避了。小莘庄的名字那么可爱,但对老上海人来说,这三个字是和棚户区画等号的。

好在还有一样东西,从不问人的家庭住址,也不选择人的出身贫富——在小莘庄,曹旭遇到了文学。


昔日“沪西歹土”,解放后变了模样


在上海众多社区里,小莘庄是有名的。出名,是因为棚户区。

在《上海通志》里,曾这样介绍小莘庄的得名:一是因草棚密布,火灾频发,居民求神保佑,组织太平会,名“小莘庄”,莘辛同音,其意是居民皆为辛苦人;二是为防火灾,起名“小心庄”,取意小心火烛。1954年,由里弄干部改名为小莘庄。泛指长寿路南,万航渡路与康定路交口处东北一带。

在20世纪之前,这里是江南水乡里一处蔬菜和粮食种植田园。上海沦陷后,曹家渡为日伪政府管辖区域,但越界道路范围内的行政、警务又归租界管辖,虽为各司其职,实则是成为两不管地区,很快成为治安洼地,人称“沪西歹土”。

据1938年末上海媒体报道,记者在曹家渡看到的是:“一到傍晚,灯彩牌楼式的招牌,在那黑阴暗的里弄口,泛着昏黄色的媚眼。一阵阵刺激性的鸦片烟味,笼罩着整个曹家渡。”

又乱又脏,使得一般人不愿涉足,但因为房价低廉,却成了贫穷的新移民进入城市后的落脚地。抗战时期和战后,大批江苏、浙江、苏北难民流入小莘庄,渐渐形成棚户区。这里“道路不平,灯火不明,垃圾遍地,夏秋蚊蝇成群,时疫流行”。可这里的人吃苦耐劳。

1949年以后,随着上海解放,小莘庄被政府改造。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上海市政府在小莘庄填浜筑路,这里成为长寿路945弄东弄。同时,清除流氓恶势力,关闭妓院、赌台、毒品窝,鼓励大部分人就业。到20世纪70年代,小莘庄的居民陆陆续续通过自力翻建草棚,建单层或双层简屋,填平全部臭水浜,辟筑道路,设公用水站、路灯。昔日“歹土”变了模样。

来自江苏金坛的父母离家到上海,在小莘庄找到落脚点,父亲在一家玻璃厂工作,渐渐站稳脚跟。1958年,他让此前在老家的儿子到上海团聚。这就是曹旭的上海故事的源头。

20世纪80年代小莘庄周边地图。


三轮车冲进唐诗世界


上海毕竟和老家不同。最大的不同是,女人都被动员出门上班。曹旭的母亲一到上海,就加入里弄生产组的缝纫组,很快就因为工作出色,领导提升她当上“街道烊铜厂厂长”。评上三八红旗手,得到组织奖励,全家搬到了余姚路,居住面积得到一点改善。

曹旭是读完四年级到上海的,因为转学成问题,一时找不到能升五年级的学校,先后进过两个民办小学,整个学校只有一间教室,教室里有四排桌子。一排桌子坐一个年级的学生,从第一排一年级,到第四排四年级。老师来上课,先给第一排一年级的学生们上,然后叫第二排起来,就给二年级上课了。后经人介绍,曹旭进入普陀区叶家宅路小学,不久又转到长寿支路第二小学读书。

小莘庄也藏龙卧虎。曹旭家门口斜对面的邻居,教会了曹旭吹口琴。另一个对门的邻居哥哥比曹旭大十来岁,会和曹旭谈文学。小莘庄离当时还是断头路的武宁路不远。武宁路上一座又高又长的水泥桥,三轮车要过桥,车夫必须下车,把着龙头往前拉。曹旭他们见状,总是喜欢做好人好事,帮助车夫在车后推。得到的报酬是,到了桥的最高点时,车夫高兴地喊一声“上来”,孩子们就坐在飞速下桥的车上享受过山车的快感。到了桥下,车夫有时还会“犒劳”他们。一次,一位三轮车夫运的是要送到纸浆厂压成纸浆的废品旧书,他允许孩子们每人抽一本回家。曹旭抽到的是一本《唐诗三百首》图文本。

从此每天他都趴在陋室的窗台上,倚着窗框当桌面,大声朗读诗歌。直到小学毕业时,曹旭能把里面的诗歌一首不落地全部背诵出来。谁能想到呢,后来这个男孩,一生从事中国古典诗歌教学研究。


消失在地图上的名字


也几乎到上海的第一时间,曹旭发现,小莘庄家所在的狭长的弄堂口,摆着一个“小书摊”,里面有许多孩子们爱看的小人书。

曹旭养成了每天去小人书摊的习惯。摊主姓费,人称费老头。他书摊上出租的各色连环画,安慰着小移民失学的不安和离乡的孤单。曹旭每天向母亲要二分钱,围着费老头的书摊一圈一圈不肯离去,被母亲笑称“像头驴子围着磨台转”。但费老头可不笑曹旭,他偷偷和孩子说:“你将来是要中状元的。”

1978年,在上海制药厂当了10年工人后,曹旭抓住恢复高考的机会,考入上海师范大学,1984年考取复旦大学博士研究生,攻读中国文学批评史和魏晋南北朝文学,成为中国文学批评史专业的首届博士。1987年毕业后,他回上师大中文系执教。

在小莘庄被动迁前,有一年春节,曹旭回家和父母吃饭,大家无意中说起费老头的小人书摊位。妈妈说,你不知道么,费老头都去世二十几年了。曹旭听了“哎哟”一声,筷子差点掉落地上。之后一连几天,他心里都难过,“好像死去的不是费老头,而是我童年刚到上海读书的那段时光”。

可是,若要向外人描述那段时光,究竟有什么值得说的呢?

在他高中毕业,进了工厂时,要交女朋友。当时的女朋友问他:“住在哪里?”他讲“小莘庄”的时候,她就掉头不顾。在整个青春期,要是有人问他住在哪里的时候,他就会非常警惕地看着对方的眼睛不回答……

但时过境迁,曹旭不再回避说小莘庄的话题,甚至为这个地方感到自豪。他已经走出小莘庄很远,这个已经从地图上消失的名字,见证了他的成长。


曹旭,1947年出生,上海师范大学教授、博导,上海市文史研究馆馆员。俯瞰今日达安花园 资料图片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苏唯
内文图: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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