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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谈】总书记点赞的陆贽,其来有自;两千年上海与江南,可见当下 |江南文化考札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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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郭泉真 2020-01-09 06:17
摘要:唐德宗时期有一个宰相叫陆贽,他严于律己,任何礼物一概拒绝,德宗皇帝劝他说,爱卿太过清廉了,别人送什么都不收也不好,像马鞭靴子之类的,收下也没什么关系。陆贽回答说,一旦开了受贿这个口子,必定胃口越来越大。收了鞭子靴子,就会开始收华服裘衣;收了华服裘衣,就会开始收钱;收了钱,就会开始收车马座驾;收了车马座驾,就会开始收金玉珠宝。这些年查处的一些领导干部,不少也有过长时间艰苦奋斗、自我严格要求的经历,犯错误往往就始于在一些小事和细节上不谨慎、破规矩,结果胃口就越来越大了。正所谓“不矜细行,终累大德。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摘自2015年9月11日习近平同志主持中共十八届中央政治局第二十六次集体学习时的讲话《领导干部要践行“三严三实”》)

向史而新

——追考“上海两千年”里的江南意象与人文相亲

(全文见2020年1月8日解放日报长三角周刊

1944年冬,唯一左眼也恐将失明、生不如死的陈寅恪,绝望中仍不忘向傅斯年、李济力荐一位后学,称“其人之品行固醇笃君子,所学深浅既有著述可据”。

这个人名叫蒋大沂。

今人写文追忆他时,特地加上了这样一段话:“在‘上海百年前是一座小渔村’这样的谬论至今流传的时代,很久以来,上海的考古工作其实一直在默默而持之以恒地进行着,这些坚持来自一些平凡而伟大的前辈。”

1962年,上海考古史重要时刻:

凤凰山麓,佘山公社,搞副业生产的人们开挖一条水沟时,“邂逅”了上海地区出土的第一件青铜尊。

市文管会考古专家蒋大沂等前往勘查时,又发掘出一些春秋战国时期遗物。

这件青铜器,经鉴定为春秋形制,上面的蟠虺纹饰“有着浓郁的百越文化色彩”。《上海通史》说,春申君开凿黄浦江显系牵强附会,不过当时上海西部已经成陆,春申君到他的封地游历巡视,倒是完全可能的——“这件青铜尊,或许就是当年贵族在这一带畋猎宴乐留下的痕迹”。

上海两千年人文便不妨由此说起。

其来有自

江南文化特征,在上海两千年人文里都看得到。

而且从一开始,从春申君、陆逊、顾雍,及至西晋“二陆”、南朝顾野王以后,一直如是。

江南是刚毅刚健,甚而是壮烈的。在今天上海这片土地上,明清之际领军反暴的陈子龙投水、夏允彝殉难,他们的弟子、儿子夏完淳十七岁“破家纾难”,慷慨赴死,烈迹已和整个江南让清军遭遇了入关后从未有过的顽强抵抗一起,广为人知,永留史册。而早在中华文化重心第一次从中原转向江南的晋人“衣冠南渡”前夕,陆机与陆云被害后,部下孙拯被拷打至脚踝骨都露出来了,却始终不肯负“二陆”;孙拯的两位门人费慈、宰意,又不顾风险探监,直言“我们又安能负您而生”,最终一并被害……亦同样气节足见。孙拯,费、宰,也同为吴人。

江南是才华横溢,且“家国天下”的。陆机之才,唐太宗赞“百代文宗,一人而已”,时人叹服“人之为文,常恨才少,而子更患其多”。“二陆”之才,为中华留下一帖(平复帖)、一赋(文赋)、一联(被认为中国史籍记载最早的对联“云间陆士龙、日下荀鸣鹤”)。“百科全书式”的南朝顾野王,“遍观经史,精记嘿识”,训诂字典、地理史志、诗文绘画……“无所不通”,且与“二陆”一样,严以修身,积极入世,心怀天下。而据说是其后族、与他同号“顾亭林”,还曾专门去拜谒顾野王之墓的顾炎武,正是最早提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一中华文明经典概念的江南文人。

江南是热爱乡土,有“鲈鱼之思”的。陆机一生频频东望,思归故土,被害前的“华亭鹤唳”已成千古名叹,正在热播的电视连续剧《鹤唳华亭》便有剧情多次用到此意。剧中另一个多次出现的著名典故“鲈鱼之思”,也源于与陆机同为西晋文学家的张翰,因思念家乡“莼羹鲈鱼”辞官归去的故事。而张翰,也是吴人、江南人。

江南是崇文重教,以诗书传家的。顾野王教出了著名的虞世南。至今也还有他“以树教人”的故事传说。唐代天宝年间设青龙镇后,后世“镇学列三千余名之学士”或为文人夸大之语,但“华亭卫氏”连续八代都有著述,并出了“上海最早的状元”卫泾,则完全可考有据。归有光在嘉定安亭讲学,后人纪念他,建“震川书院”。而唐代在上海朱泾泛舟渡人的禅宗高僧船子和尚,所写三十九首“拨棹歌”,自元明以后不为人知,正是靠了华亭一位先贤吕益柔,从他父亲在家中遗留的书籍里,摘录出来,刻在石上,才得以幸存流传后世,最终被施蛰存先生在千年以后发现。

江南是山清水秀,而烟雨诗画的。上海有史册留名的“松江画派”“云间诗派”,有提出“南北宗论”、开拓“文人画”新境的一代大家董其昌,有一首《白燕》负盛名、人称诗作为“天籁”的明初诗人袁凯“袁白燕”,还有在小昆山为僧十年的清代画家石涛,在青龙江上往来游历的唐代诗人陆龟蒙,及宋代诗人梅尧臣,元代书画家赵孟頫、画家黄公望,和那幅《富春山居图》画卷上的“云间夏氏”……

江南是睿智精细,又哲思自然的。浦东“陆家嘴”这一地名的由来是一位文学家陆深,浦西“徐家汇”这一地名的由来,则是一位对数学、天文、历法、水利、农学均有钻研,著有《几何原本》《农政全书》诸多著作的明代科学家徐光启。海上人文两千年,前有禅宗一代高僧船子和尚“夜深水寒鱼不食,满船空载月明归”的哲思深邃高邈,后有朱舜水东渡扶桑影响深远、被尊为“日本孔子”的学术博大精深。而世人皆知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其实在松江,另有一位陶宗仪,草堂讲学,躬耕垦田,友人孙作说他把心得写在树叶上,装在瓮中,埋在树根下,十年积了十瓮,门人后来掘出整理,成书三十卷,名为《南村辍耕录》……“积叶成书”虽后世有疑,但另两位友人的描绘当不失真:“(先生)有田数亩,屋数楹,种艺暇,讲授生徒,其志愉愉也。秋稼既登,天旷日晶,或跨青犍……纵其所之,川原上下,溽雨新霁,汀树丛翠,或跣白足,濯于清波,仰视飞鸥,载笑载歌……”这又是何等的恣意自然。

两千年,江南一直在上海,上海一直在江南,地相近,人相亲,文相通,脉相连。

两千年,“从江南的上海,到上海的江南”,体现、提升、互动、共进。

其来有自。

千丝万缕

1987年,长期领导上海文博工作的方行主编,顾廷龙、胡道静、郭豫适、谭其骧、潘景郑等著名古籍整理和版本目录学家主持编辑出版了《上海文献丛书》,深为学界看重。其中,第一种就是《船子和尚拨棹歌》。

船子和尚,唐代高僧,在金山朱泾“日泛一舟”钓鱼渡人,“三十九首拨棹歌”为渔父词,深得禅意,被黄庭坚等后世文人追崇,事迹还远传日本,一休和尚为之题诗。这本《船子和尚拨棹歌》的书名,特地请了赵朴初题写。丛书书名,为陆定一题写。序言为施蛰存所写。而在封面上,同样精心设计了一个图案:上海地区成陆图——在今天上海地区地图上,自西向东标了三条红线,分别是四千年至六千年前、唐代、宋代的上海海岸线。

数千年史地变迁中,上海一直与周边、与长三角、与江南乃至中原文化与中华文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船子和尚,就是一路东来,到上海朱泾度过后半生三十年,也度过毕生最高光时刻,并走向最终归宿。

在他之前,约四千年到六千年以前,“江南一条砂咀连接江阴、常熟一带孤山,东南延伸经太仓、奉贤、金山等地”,就此,“冈身”成形,即那本书封面上的第一条红线。上海西部成陆。古人在《吴郡图经续记》慨叹:“此天所以限沧溟而全吴人也。”

至秦,上海地区大约在当时的海盐、由拳、娄县境内,其中海盐县治,在今上海南部。至汉,公元129年,设会稽、吴郡。今天的上海,属吴郡。陆机与陆云的祖父陆逊,便是吴郡人。两千年来,家族后人散布或迁居于上海与周边的事例不胜枚举,或同族,或夫妻,或亲戚,交织于史地,密布于江南。

至唐、宋,设华亭县、青龙镇、上海镇,此时海岸线已从“冈身”不断向东,推进到第二条红线、第三条红线。上海地区与华夏各地的人文往来,更日益频繁。

在人们的记述中,大书法家米芾来做了青龙镇监,题写了为纪念船子和尚而建的金山法忍寺的寺名。苏轼在小昆山“二陆”读书台的崖壁上,留下“夕阳在山”四字与落款“子瞻”。王安石来探访过顾野王遗迹,留下诗作“不朽在名德,千秋想其余”。诗人梅尧臣“也常往来苏州、青龙镇之间,作《青龙海上观潮》诸诗,并有专记”。同样经常往来的,还有宋末元初的赵孟頫,在多地留下不少手迹,董其昌为之感叹:“今人眼目为吴兴所遮。”吴兴,即赵孟頫,追忆顾野王的《松江宝云寺记》碑文就是他挥毫书写的。

至元,设上海县。自此而后至今,海岸线继续一路向东,上海与周边江南诸地的人文往来也更为紧密而交融。

如杨维桢,一路东来,徙居松江,不但自己的“铁崖体”诗作,极为历代文人推崇,被称“元末江南诗坛泰斗”,而且在江苏苏州昆山文人发起的“玉山雅集”中,成为主要角色,“东南才俊纷纷前往拜谒”。数十次雅集、数百位名士、数千篇诗文,也造就了“元末中国具有广泛影响力的文学盛会”,成为江南文化的史册一页。

还有人们熟知的徐霞客,“霞客”二字,便是上海华亭人陈继儒所取的。二人还是至交好友。徐霞客多次来沪,到今天松江和青浦的九峰三泖一带探胜会友,第三次与陈继儒相见时,携手入林,畅饮竟夜,此后便经辰山、天马山、横山,过小昆山入泖湖,开始西南万里远征,留下《徐霞客游记》。

这些,都还仅仅是追考上海两千年人文所看见的几簇浪花。

更难得的是,就像徐霞客是在许多朋友拟取的雅号中,对陈继儒所取的“霞客”二字最为心仪,因以为号——上海与江南的人文往来与人文相亲,在深深处,是志趣的相契与理念的认同。

并辉共进

去年顾野王诞辰1500周年,上海金山、苏州吴中,都举行了纪念会。

在上海金山的座谈会上,专家陈玉兰拿出顾野王著作《舆地志》与王象之著作《舆地纪胜》两书“双舆并辉”的案例,打动了全场。

王象之,金华人,和顾野王一样同为江南文人。

从《舆地纪胜》对《舆地志》的征引,及两本史地志书的体例理念传承,可以清楚地看到,两位江南文人在编纂志趣上的相契相投。

还有“元末三高士”,杨维桢、陆居仁、钱惟善,其中只有陆是华亭人,然而三人“交游甚深”,最后还同葬在上海松江天马山。

又如清代“吴中七子”——钱大昕、曹仁虎、王昶、赵文哲、王鸣盛、吴泰来、黄文莲,后两位也不是上海人,但“彼此之间文酒诗会,相互唱和,相互砥砺,对后世产生深远影响”。

不仅文学。上海与江南在“经世致用”的“实学之风”上,也表现出鲜明的共同倾向。

《上海通史》说,明代从江南的东林党始,思想界日趋讲求实学,而上海的徐光启可视为重要代表,平生所学皆主于实用,致力于经世致用,其实学思想——“对后一代苏松地区的文人影响至深”。

做事精细、讲求规则、尊重理性,这些简单而又耳熟能详的话语背后,是深厚的历史积淀,是深刻的人文认同。

走过两千年人文并辉的上海与江南,有太多可以从中发掘,创新共进,携手从本来走向未来的。

今天,在苏州的文庙、上海的醉白池里,都各有一块“廉石”。

前者,是三国吴郡人陆绩还乡时的压船石,后人敬仰其清廉,而名之为“廉石”。

后者,是明代松江人、书法家张弼所留,也是为官期间两袖清风,回乡时所带。“石以人重,人以石清。”据说,“我国自三国至明代,曾有二块廉石,且都产生在吴郡地区”。

2015年,中共中央政治局集体学习时,习近平总书记在重要讲话中举例点赞的“大唐廉相”陆贽,千百年来,关于他究竟是嘉兴人还是上海人,一直各有观点。

但其实,无论是哪里人,其人其事,不都在反映着江南文化与中华文明里的优秀因子,而值得为今人所铭记所借鉴所发扬吗?

另一个例子是:华亭,是唐天宝年间,由昆山、嘉兴、海盐三地各析出一部分,集中设县而来;而在千年之后,2020年前,青浦、吴江、嘉善三地携手,共建长三角生态绿色一体化发展示范区。

制度创新的一大基础,是地域接近性与人文相融性,是两千年后的人文相亲。

往事越千年,并不遥远。追考两千年,可见当下。

向史而新。

栏目主编:陈抒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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