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溧阳路上的少年维特之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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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郑宪 2019-08-19 07:31
摘要:人数规模超大的“新沪中学”已了无踪影。但溧阳路上的童年往事和少年烦恼,却让在此生长的人们萦绕心头、难以忘怀。因路段划分出气质不同的同学,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其乐融融;说不出口的暗恋,变成了磊落的表白,唯留往日清纯岁月的淡淡忧伤和甜蜜。

他们带我去看过去的中学:新沪中学校址。溧阳路上,近四平路,是幢高耸的办公楼,白墙,一块块长方形玻璃窗。路边再矗一幢玻璃幕墙楼房,顶上有“渔民新村——海鲜酒家”广告字幅,楼下是家“上海农商银行(SRCB)”,字是大大的宋体,蓝色。

“就这里。”他们说。一边,安静的溧阳路上小车轻驰,路两边绿叶茂盛的梧桐树,在头顶上搭起一大片又一大片凉荫的天棚。

当年他们读中学是“72届”,即1972年为他们毕业季。“我们那届一共有30多个班,一个班级40多个学生,应该是当时上海中学里学生规模最大的了。” 


新沪中学72届毕业时全体共青团员合影。背后的中学教学楼已不复存在 

当年“最大规模”的中学,没了,一丝旧痕未留下。

他们带我来,仰望那两幢楼——已不是学校的楼。

当“四川路版块”的女生,遇上“海伦路版块”的男生

已不存在的新沪中学存在了60多年。1945年私立,初始称“京沪中学”,学校董事长汤恩伯。1949年解放,学校改名“新沪中学”。2008年,新沪中学完全并入他校,告别历史舞台。而早在八十年代中,新沪中学便离别溧阳路,迁往虹口他处。但对那些“7字头年代”毕业的中学生,难忘在溧阳路上新沪内外的来来往往、奔走喧嚣。

新沪的男生在虹口公园

刘建伟过去在中学年代的模样一点不“健伟”,连小女生见他,也暗地惊异:这白嫩的矮小男孩,是不是错了性别?有人给他绰号:小姑娘。小姑娘挤在一堆皮实的男孩间,不言语,见女孩害臊,避让,脸红。

刘建伟现在高个,长方脸,脸色红红的黑。变化巨大的更是粗亮的大嗓门,抓住卡拉OK的麦全力吼。他是“新沪群”活跃骨干之一,奔走呼号热衷活动,爱新沪兄弟姐妹,自己外出回来,温馨的礼物送达诸学友。比如最近,给大家的物品是个彩色塑料杯,杯里有块“冰巾”。“夏天出汗,冰巾擦汗,一片温馨。擦了发热,顺手抖一抖,又是‘一片冰心在玉壶’。”

刘说:校友在,情在,学校就在——在心里。

说是学友,其实那年代几无书读。学生不考试,就近入学。班里不见了红领巾,却出现了“红卫兵”,没有了班长,每个班却出现了“红卫兵排长”。丁志康就是一个班的“排长”。他住虹口海伦路附近。海伦路周边学生,被称“海伦路板块”,工农子弟多一点。而四川北路一角的学生,被称“四川路板块”,多知识分子干部家庭。那年代,海伦路板块的嗓音要高出四川路板块好几个分贝,而形象清朗周正有号召力的丁,背红色领袖语录包,成为排长便是众望所归。而现在几位四川路板块的女生说起过去事,似有点“愤愤然”:“丁排长当年你很霸,说话脸绷紧,很革命的。我们看见你都要躲。”

当年新沪中学的女生

丁无法想象自己当年怎样“霸”。霸是仗势欺人,态度恶劣,居高临下——举例说明啊。

无法说明,无例说明,日子久远,忘了。霸,应是一种年代烙印吧。今天丁举杯,“如果那时我真的霸,请大家宽容和谅解。”回复他的,是一大桌人快乐的举杯换盏。

自然,无论曾经的四川路版块,还是海伦路版块的男生女生,目前在此的“原住民”已然很少,流散到全市各个地方,徐汇,长宁,普陀,闵行,宝山,杨浦等等,有的居住地已在遥远的国外。

寻找虹口马路上的少年印记,时有美好,深有思念

今日溧阳路旧貌新颜。道路拓宽,墨色的柏油路异常整洁,路两边各式洋房修葺一新。一户户进步文人政治家住过的“名宅”,被显著标注出来,供参观者观瞻。

他们曾在这条溧阳路上嬉戏行走

60多岁的独董徐——一位新沪男生的别称,一个很有个性的人。他走在今天文化气味浓郁的溧阳路上,讲起自己一段“少年维特之烦恼”:七十年代初,新沪中学校门走出来,他总被一个女生身影吸引。那时溧阳路路窄,中学校门外,有道弯弧小路,旧洋房不新,但下课后金黄的夕阳照去,反射出美丽光影。在这样的氛围里,他会跟在这个女生后面走。

现在的人一起哄:“是不是单相思?”坦白说是单相思。他出身部队大院,看到的女生,也是军干子弟,走路不见江南女子的温软袅娜,却是一种昂首坚挺的高傲。那气质,把他深度迷住。溧阳路上的美好和这女生的美好高度一致地契合。可那年代,男女生莫说互讲一句话,一个正眼对上去也需付出巨大勇敢。爱意,只能表达在远远跟踪的迟迟脚步上。

今天讲出那女生的名字,有人马上笑,接腔:人在,找得到的,人家如今也是从一级干部岗位上退休了——想不想当面表达一下“曾经的美好”?独董徐答:“为了消逝的新沪中学,我要好好表达。”

见面了。从当年的“少年维特”,到今天的乡音无改鬓毛衰,无伤感遗憾,有快乐感动。“终于讲出来,曾经的喜欢。但我讲得很有分寸和尊严的。”除了讲曾经的喜欢,他也讲人生最初的坎坷:中学毕业前,因父亲关系,他赴父亲战友部队,去做参军前的试训,三个月。岂料前程一片锦绣时,父亲“地下党问题”发酵,他终被“劝退”,灰溜溜“重回故里”。那时他怎么想?“就是想:完了,彻底没希望了,我的少年维特之烦恼,肯定永远要烦恼了。”

回望少年憾事,现在已无遗憾,甚至成为快乐谈资,人生一段温暖回味。

三个即将毕业分配到安徽生产建设兵团的男同学

但有些事,不是。

他们共同说起一个人:何建华。近50年过去,还在想起,忆起,讲起。部队子弟,在新沪中学一起的日子,几度春夏秋冬,读书,打球。回家一起走溧阳路,荡四平路,逛长春路,在余庆坊石库门弄堂里兜来兜去,你勾我肩,我搭你背。就在毕业分配前,快乐的何建华突然消失,生病了。一大堆发小赶去看他。他脸苍白,却很坚强,笑:“没事,病好了,我就和你们一起上山下乡,建设中华。”但没多时,未等到毕业,未等到上山、下乡、入厂的日子,他骤然别去——可恶的白血病。每个人的心,受到重重撞击。

回望不在了的新沪中学,难免心伤。

溧阳路上的中学消失了,却留下了不了情

新沪中学早已不在,但他们要让新沪中学的名存在,他们想把新沪的牌子举起来。因为新沪中学有过他们的青春,有懵懂初恋,有涌进涌出的人流,有值得怀念的教学楼、老师、课桌黑板、不大也不小风雨里的操场。在复旦当体育教授的王华良提议:成立一个新沪中学乒乓俱乐部吧,一周一练,让新沪人常来常聚。

当年的学校篮球队

一呼众应。

真是个不一样的乒乓球俱乐部。场地好,几十个人,七八张桌,外加一张有发球机器的乒乓桌。条件很不错,但水平不咋样。王华良在大学当过乒乓球教练,拿过各类比赛的奖状奖章,但对新沪乒乓球队,他基本不教竞赛性质的技术。他笑呵呵:“你看看打球的是些什么乒乓球选手。”讲“选手”是客气话。有几个可以挥几下拍,更多的是初练者,更有几位腿脚不尽利索的老同学,慢悠悠打,轻轻高吊几个球——老太婆球。

却闻一片又一片欢笑声。

不尚竞赛,唯重友情。

打完球,中午在一所大学食堂吃饭,美味可口营养实惠。饭后每人一杯雀巢热咖啡。聊天一小时。期间,摄影师学友俞中民会来告知,他拍摄各位击球瞬间的美好形象,已传到群内,各位可下载收藏。

前时,王教授终下决心“厚积薄发于一役”,赳赳然带新沪中学乒乓俱乐部几十人众,杀往第一医学院(现复旦大学医学院),挑战医学院教工队。结果铩羽而归,且大败。然大败后的不良心绪只一瞬秒过——大汗淋漓,与高手过招,高兴还来不及。

新沪中学消失了,却留下了聚合的人和情。以新沪中学的名义,他们还在筹划组建新沪桥牌俱乐部,新沪旅游摄影人之家,新沪书画社……

每年1月8日,铁定的日子,新沪这些学子,开车,恭敬接上曾经的班主任、语文老师、工基农基课(当年设置的课程)老师,到曾经学校的附近饭店,开席,举杯,畅谈,流泪,一醉方休——几年如是。

当物理的平台消逝,心与心牢牢靠近的平台,遂应时勃然建起。

(本文编辑:许云倩。本文照片由作者提供。题图为往日同学合影)

栏目主编:伍斌 文字编辑:许云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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