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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芳访谈】王蒙:激情、蜜月、生长、回归与词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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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徐芳 2016-04-20 09:59
摘要:我个人对于那些个说法,都保持距离。比如伤痕文学、反思文学、寻根文学种种,那都是相当表面的概念,经不住时间考验的,文学就是文学。当然,回过头来说,伤痕文学在历史上起了很大作用,主要还是社会政治上的贡献。

 

文学就是文学

 

徐芳:新时期文学三十年,虽然始点与分段,学者们的看法不尽一致;有人说新时期文学的精神脉络是连贯的,也有人说是分裂的或曰断裂的、矛盾的。我的印象是:这一时期的争论特别多,思辨特别多,商榷特别多——矛盾对立也比比皆是,似乎有些地方还有兵戎相见之态。

 

王蒙:我没有好好研究那些。但我个人对于那些个说法,都保持距离。比如伤痕文学、反思文学、寻根文学种种,我觉得那都是相当表面的概念,经不住时间考验的,文学就是文学。当然,回过头来说,伤痕文学在历史上起了很大作用,主要还是社会政治上的贡献。

 

我依然记得,张抗抗在南方的一家刊物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叫《寻找我自己》。说:我要寻找我自己;我要写作,所以,就一定要有自己的角度、风格……现在说起来很简单,这不是说:1+2=3吗?可我当时,就觉得很惊人:怎么敢这么写文章! 着实吓了一跳。

 

有些争论,就是源于历史惯性。

 

张抗抗

 

河北有个作者,大骂伤痕文学,说是政治上如何之坏云云。那时,又有个女作者,写了一篇《弹吉他的朋友》,说当时社会上的小青年——等于无业游民吧,在街头,弹着吉他唱着歌,与体制保持着一种疏离。

 

后来又很好笑,听说他们俩竟然是恋人关系,或者就是未婚夫妇。后来有没有结成夫妻,就不知道了,也不去管他了。也许,那就是那个时代的“尴尬”,或者说是“混乱”也行,或者就是,意味着一种曾经存在的状态。

 

从读者到作者,都出来说话,说以前没可能说的话。

 

现在,中国的文化、文学,又面临了一些新的问题。由于时代的发展,历史的发展,总有一些难以把握的困惑。

 

张炜有篇短篇《一潭清水》,写得非常好。小说里,有个小孩无父无母,是个孤儿。大家叫他瓜魔,人很瘦肚子也不大,可他非常能吃瓜,吃得很快,一会儿就吃完了一个瓜。吃完了,就在瓜地里睡着了。联产承包责任制之前,种瓜的老六哥很欢迎他来。联产承包责任制后,老六哥像换了一个人。瓜地成了自己的, 就把每一个西瓜都当成宝贝了,一反过去大方的习惯。而原先看着瓜魔,他很喜欢,现在则认为“不是个正经的孩子”。搞了承包以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变得冷冰冰了;而不是像自然经济中的人与人关系,那么理想化,那么浪漫,那么不计功利。作为小说,这可能是很好的题材。

 

可如果把这个观点,推衍为文化评论,乃至一种理论,显然就不够周全,未免会失之偏颇。《上海文学》上曾发表过张炜的一篇文章,就是说文学如何堕落,艺术如何堕落;说美国有一个歌星,在舞台上,如何侮辱自己的母亲,被观众轰了下来。艺术竟然堕落到这个程度了!可吴亮和李锐,却在网上写文章说,不赞成这个观点,也因此争论得十分热闹。

 

当然,发展市场经济之后,文学艺术,也并不会就此完蛋了。。

张炜


中国作家的“原罪”


王蒙:我是说过中国作家有两个“原罪”。

 

第一是说,所谓“没有当今的鲁迅”。可鲁迅有鲁迅的时代,他是前革命时期的伟大作家。他的激愤、悲情、讽刺、挖苦,都纳入中国革命的洪流之中了,所以才受到大家的欢呼。而今天的情况、语境,则完全不一样了。

 

有个很好的作家——你也知道的,他曾作如此形容:中国的骄傲,在于有一个鲁迅;中国的悲哀,也在于只有一个鲁迅。似乎很悲情,可我以为,那实际上是说不清楚的嘛。

 

徐芳:类似的说法我也听说过,比如对您,就有人说:中国只有一个王蒙……哈哈!

 

王蒙:当然。中国只有一个屈原,一个李白;只有一个巴金,只有一个茅盾,没有第二个。王安忆,也没有二号的。稍微算作有二号三号的,就是沈从文了,他有几个“私淑弟子”。但你也不可能凭此便说,汪曾祺是沈从文二号,那不一样。所有的作家都只有一个,没有第二个。

 

英国有第二个莎士比亚,第二个狄更斯吗?有说法国作家没出息的吗?可法国也没有第二个巴尔扎克,也没有第二个雨果、莫泊桑。

 

第二个“原罪”,是说:中国作家离诺贝尔文学奖很远(编者注:2012年中国作家莫言已获诺贝尔文学奖)。那也是人办的奖,又不是神办的奖。既不要把它当作敌对势力来看待,也没必要当神仙来膜拜。

 

挪威人曾给我讲过:那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在他们的两个伟大剧作家比昂松与易卜生之间权衡。比昂松,谁知道啊?你知道吗?我就不知道。至今为止,我没看过一出比昂松的戏。

 

徐芳:对我们影响大的当然是易卜生,毫无疑问啊!

 

王蒙:但易卜生骂得太厉害了,他把社会全部否定了。比昂松则全面些,既有否定,也有肯定。所以那些人想来想去,掂来掂去,最后还是把奖给了比昂松。而易卜生对于他们,挑战性就太强了。

 

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确实有很多大家。但,也有天知道都是什么人的。要说影响力,对中国影响最大的,近二十余年也就是一个加西亚·马尔克斯。所以,“得”了自然可喜,没“得”也不必着急,着急也得不到。看别人“得”了,也别着急上火。人家“得”,就让人家“得”吧。

诺贝尔文学奖

 

别来无恙乎

 

徐芳:美国作家福克纳,最重视的词汇可能是“怜悯”。他在诺贝尔文学奖受奖演说中,一再提到“怜悯”这个词。而怜悯,无疑是一个作家拥有的大胸怀大境界的体现,也是一个作家所能拥有的最优秀的品质之一。在您以千万计的文字中,有没有您特别偏爱的字词、意象?比如《蝴蝶》中的“蝴蝶”;《春之声》 中,法兰克福与中国城乡共时的“春天”;还比如《海的梦》里的“海”,等等。这些是否有象征的意义?是否已构成了一种心理图腾呢?

 

王蒙:“蝴蝶”我写得不是最多,就是在那篇小说里。而“春天”、“海”种种,确实很偏爱。十几岁上,读《红楼梦》,写春天怎样了啊,黛玉葬花啊,我就非常敏感。当然,那时也不会去关注爱情。

 

徐芳:我还听人说过,连王蒙的司机都会说:北京的春天,是哐当一下子掉下来的……

 

王蒙:是啊是啊。

 

对“海”,我就老老实实讲,很希望自己有“海”的性格,能够宽容、博大,能够全面的、多方面的,面对这个世界。尽管我有时会粗糙,尽管我有时也会挑起纠纷,就像“海”里,也会有“浪”不是?

 

我也不认为,“海”是最伟大的。就像露珠有露珠的美丽,小雨有小雨的美丽,豪雨有豪雨的,而清泉、大河、小溪,都有自己的美丽……“海”不能代替其他,但能够接受“海”的感染与熏陶,是我喜欢的。

 

我年轻的时候,曾经特别喜欢“缤纷”啊“缤纷”的!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看,是很表面,甚至是很浅薄的一个词,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内涵。但是,那时对这两字,是特别欢喜的感受——也可能因为我太单调了。或许,那也就是我,对单调生活的一种抗议与反转。至少,我希望我的心情、我的体会,是“缤纷” 的。

 

再说句子。在《三国演义》里,曹操大败,于华容道奔命,前头见到了关羽,只一句:“将军,别来无恙乎?”每次读到此,我都会下泪,哎,特别感慨。你看我说到这儿,都禁不住要流泪……

 

(编者注:此时,王蒙先生十分动容,眼中盈盈欲泪,而笔者竟不敢再看。少顷,他的声音沙哑而苍老,缓缓对低头的我说:对、不、起……)。

 

四大名著

 

“别来无恙”,此话含有其他成分,讲义气、讲气概,也不讲生死成败,此便是所谓英雄气——很有身份,亦很有风度。

 

而如果曹操对关羽说的是:关大哥,哥们儿,饶我一命!这样的瘪三话,大刀关公听了,可能一刀砍了,一千个一万个这样的,也就杀了呗。他何必为曹操难过,还为他顶罪?

 

我想过,倘若这话翻译成白话,也不行。如这样说:你最近还好吗?没生病吧?——可这是什么意思啊?!就像我见了你,上来就说:徐芳,最近你没闹病吧?那不成了骂人了嘛,当然不能这么说的。

 

译成英语,我也考虑过,如果翻译成:你还平安吗?这也不对啊?

 

徐芳:这是句很混沌的话。

 

王蒙:我以为那就是情感,啊,情感!可真的无法翻译。


来源:解放日报

(嘉宾观点仅代表个人立场。 图片来源:网络  编辑邮箱:xuufang@fox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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