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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崇明,垃圾分类进了村 | 农村分不过城市?恰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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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殷梦昊 2019-03-09 18:40
摘要:“在农村做垃圾分类,没有志愿者绝对不行。”

上海市崇明区向化镇花仓村村头挂着一块硕大的红黑榜,所有住户的名字赫然在列。右下角注释:每月干湿分类25天为☆,20-25天为△,15天以下为○。在今年刚刚过去的两个月里,每位住户都拿到了☆。


果真?记者向一位过路村民核实。“25天的要求又不高。”对方一脸坦然。
   

根据农业农村部副部长余欣荣去年9月答记者问的说法,全国还有近1/4的农村生活垃圾没有得到收集和处理。


农村生活垃圾分类之难,总能罗列出一大串原因:农村地域广阔,房屋分散;设施缺乏,处理能力不足;人口素质偏低,环保意识单薄……


而在崇明,垃圾分类几乎像吃饭、睡觉一样自然。2017年底,这个上海偏远郊区已基本实现生活垃圾分类减量全覆盖。截至去年7月,崇明村居民垃圾分类知晓率就已达95%以上,能主动自觉参与垃圾分类的达90%以上。


全面动员、全民参与,才可能打赢打好生活垃圾分类的攻坚战、持久战。正在建设世界级生态岛的崇明,率先将垃圾分类这种起源于都市的生活方式渗透到了农村基层。其经验被总结为“四个全”:全域覆盖、全程分类、全面处置、全民参与。尤为关键的“全民参与”如何做到?记者近日探访了位于崇明岛东部的向化镇。

 


“先天不足”与志愿者们

 

73岁的退休邮递员黄国祥外号“老黄牛”。在他记忆中,为了垃圾分类,他已经一年多没和老伴一起吃早饭和晚饭。


自去年1月1日起,他与72岁的退休广播员姜琴芳正式“上岗”。每天上午6点半到8点,下午5点到7点,两个身穿绿马甲的身影都会守在向民小区门口的垃圾桶旁,负责宣传垃圾分类知识、引导居民正确投放,风雨无阻。


“他们连大年初一都来。”一位居民告诉记者,“有次我们还看到老黄直接跳到桶里,把干垃圾压下去。”


“在农村做垃圾分类,没有志愿者绝对不行。”62岁的龚丽萍原是向化镇向宏居委干部,她深有感触地说,在垃圾分类工作开展上,农村存在“先天不足”。向宏居委会是向化镇唯一的居委会,面积仅1平方公里。辖区内仅有的两个像样小区,和其余零散分布的农民自建房一样,都没有物业。这意味着小区的环卫工作,全靠像老黄这样的志愿者。


3月4日下午4点半,黄国祥骑着电瓶车早早到达,脱下外套、戴上手套,从仓库拖出4个大垃圾桶。距离居民倒垃圾的高峰期还有两小时,他先把被垃圾弄脏的桶身擦干净,又开始扫地。路过居民向他道谢,老黄用地道崇明话笑答:“面孔红了!”

每天下午4点半,黄国祥准时把4个垃圾箱从仓库拉出来,擦洗干净,迎接“顾客”们的到来。

忙活到7点,暮色降临,吃完晚饭的人们才陆续前来丢垃圾。


第一位是65岁的萧卓军。他和老伴是湖北人,跟随女儿来到崇明生活。夫妇俩也是热心志愿者,包揽了整个小区的路面和楼道清洁工作。


“这是干,这是湿。”第二个人动作麻利,把干垃圾放进干垃圾桶,但也不忘把装湿垃圾的塑料袋放进了干垃圾桶。


第三位是向化小学老师沈永仁,一手提一个小桶,分别写着“干垃圾”“湿垃圾”。“他分得最好了!不用袋子。”姜琴芳竖起大拇指。桶是居委会发的,沈永仁在桶上穿了绳子,每次提桶下楼,能节省塑料袋。

向化小学语文老师沈永仁为居委会发的干湿垃圾桶穿上了绳子,减少使用垃圾袋。

垃圾一袋又一袋,每袋黄国祥都会用火钳拆开检查,分错的当面纠正:“这个纸盒子是可以回收的。”居民们并不着急离去,会站着和志愿者们聊两句。


记者问:垃圾分类麻不麻烦?回答无不爽快——“只要自己想做,就没有麻烦的。”“习惯成自然,分了反而清爽。”


记者又问:城里的垃圾还没完全分好,村里能分得好?大家不以为然——“我们崇明在建世界级生态岛,垃圾分类老早开始了!”“我儿子就住在市区,回来都说我们小区分得好。”


实际上,很多人都不满足于最基础的干湿两分法,而在有意识地越分越细。


向化镇市政市容所垃圾分类工作负责人张嘉奇经常去村里宣讲。有一次,一位60多岁的阿姨问他:为什么人家小区是4个桶,我们是2个?“我回答,你别看我们现在就发了两个桶,但分类不止4种。这件事没有尽头。”他说。


最近的社区“学雷锋”活动,张嘉奇就将主题定为“可回收垃圾分类”。


前些天,镇里引进了“小黄狗”智能垃圾分类回收机,可以回收纸类、衣服、金属、塑料等。有年轻人试着投入垃圾兑换零钱,最多的已经换了几十元,收集员忙得每天都要来收七八次。


不过,也有老人不会操作机器,张嘉奇决定手把手教学。一大早,几十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聚集到街心花园的机器边,热心村民从家里提来玻璃瓶、废灯管,供大家挨个练习投放。这样的小型现场教学,在向化几乎天天上演。 

 


“垃圾是死的,但人是活的”

 

早在两年前开展垃圾分类工作之初,时任向化镇宣传委员陈奕一度非常焦虑。


“垃圾分类涉及到千家万户,特别是在农村,要路上没有垃圾,真的太难。”她说,“垃圾问题,说到底就是人的理念问题。改变人的理念,是最难的事情。”


镇党委副书记黄耀忠心里也没底。他坦言,曾经村里没有垃圾箱房,走几步就能看到一堆垃圾,还污染河道;垃圾实在多了,村民就放火烧掉,味道刺鼻。十几年前,区里开始实施农村垃圾回收,但都是一车子混装拖走。


这种不可持续的垃圾处理方式只维持了10年左右。“岛上有很大的填埋坑,起码几十亩,以为至少能填几十年,哪知10年就满了。”镇生态养护社社长林浩平说,“没人愿意看到自己的家园变成这样。”


起初,记者出身的陈奕花心思做过很多宣传册,上面印着官方公众号的二维码,结果去村里一问,根本没人看。


“市区可以使用新媒体传播方式,但照搬到农村,行不通。”陈奕意识到,对上了年纪、文化程度不高的村民而言,面对面、手把手、口对口的交流,才是最直接有效的。


继续调研,她发现了更多有意思的地方。向化是传统农业镇,除了向宏居委会,剩下的54平方公里都是农村;人口只有3万,农业人口近八成,60岁及以上老人的比例高达三分之一;当地民风淳朴,从2010年上海世博会至今,每个村都有两三百位注册志愿者,甚至存在排队当志愿者的情况。


“垃圾是死的,但人是活的。”陈奕迅速组建起一支垃圾分类志愿者队伍,基层干部、退休党员、生产小队长纷纷响应,各村都有约30人。


在向化居委会,龚丽萍扛起了这个担子,一年多来带着志愿者,入户宣传,在街边做早市晚市宣传,开展知识竞答,做小游戏,带头签承诺书……“叫他们参加,他们就开心;不叫他们还会有意见。”她说。


考虑到村里人听广播的老习惯,年轻村干部们决定再次启用村头广播,每周制作科普节目播放。


时任齐南村支书的林浩平就是一名流动“小喇叭”,村里的15条路,他每天骑着三轮带喇叭早晚各走一遍,播放垃圾分类知识。“这个办法很高效,可以说家喻户晓,不管放什么,一下子妇女儿童全都知道。”他说。


“天天放喇叭也是一种监督。比方说谁家做得不够好,志愿者就反复到他家宣传;谁家做得特别好,也要告诉大家,让其他人学习。”陈奕说。


76岁的退休医生张丕家自称是“老喇叭”。他曾是镇卫生院的党支书,在村民中威望很高,“三天就要出去一次”。他还主动把家中卧室开辟出来作为睦邻点,平时给大家免费测量血压、血糖,科普保健知识。这两年,他开始给村民们讲垃圾分类。为了自己先学好,他做了一本“备课笔记”。


张丕家手下有一支灵活的老党员“游击队”,时常拿着火钳、提着桶去路边捡垃圾,顺便检查村民家门口的垃圾桶,帮助指导垃圾分类。“必须对着垃圾桶讲,纸上谈兵不行。”63岁的退休村干部邢爱珍说。


“大家都很愿意参加,要8个就8个,要10个就10个。”张丕家认真地说,“你现在要20个人,我也能帮你叫过来。”

在张丕家的家里,可回收垃圾被分门别类。他打算最近把所有东西放到“小黄狗”智能回收机里。

 


用真心换真心

 

然而,推行之初,志愿者们仍遭遇了重重阻力。


73岁的退休医生姚祖培记得有人当面嘲笑:“真是吃饱了撑的,搞得像真的一样。”也有人好言相劝:“你退休工资蛮高,也不差钱,天天搞这些干嘛呀……”抵触情绪强的,扬言要把粪便放进垃圾桶里。


遇到故意作对者,姚祖培琢磨出的办法是“不要跟他吵。你不分,我帮你分;垃圾桶脏了,我帮忙擦干净。他就不好意思了。反正我们不怕脏不怕累,手洗一洗就干净了,你的心还是干净的。”


“农村不见得比城里难做。”这是黄耀忠这两年的体会。向化镇和静安区南京西路街道互为党建结对单位,几次活动交流中,黄耀忠发现乡村垃圾分类有独特优势——农村是熟人社会,彼此熟悉,大家对荣誉奖励也比较敏感,容易互相带动。

  
为了监督村民垃圾分类,齐南村后来规定,由志愿者随机抽查各户垃圾桶,每月评分张榜公布,分数与年度五星级文明户直接挂钩。“他们嘴上不在乎,其实都会看。我们的村民有点像老小孩,比较要面子。”姚祖培笑着说。“假如再得△,就要问了,为什么就我拿的是△?”    


张嘉奇觉得老百姓其实是非常敏锐的。在开展垃圾分类初期,每次去村里宣讲时,都有老百姓问他:我们分了,你们怎么不分?那时,镇里的干湿垃圾车尚未配置到位。


他一次次去各村解释,“我们说,垃圾分类是一个长期过程,请给我们时间。现在设备没到位,一到位会马上分,但你们也要提前开始改变习惯。他们听完都理解”。


如今,向化镇的垃圾收运系统已正常运转,每种垃圾都有了去处。湿垃圾不出镇,处理加工为肥料还田,干垃圾则统一运到区里的焚烧厂。大件垃圾、建筑垃圾有专门的堆场,还有流动型农业废弃物专用粉碎机。垃圾分类参与率实现了100%。


而向民小区和隔壁的向北小区,是全镇“唯二”被要求实行垃圾四分类、定时定点投放的小区,起初居民也难以适应。


樊金美是一名55岁的家庭主妇,在向北小区当志愿者。她说,刚开始大家分不清干湿垃圾,以为厨房里的垃圾都是湿垃圾,碎碗也放在里面,志愿者只能一块块捡,直到拼成完整一个。令人头疼的,还有易拉罐的拉环、烟头……去年夏天,因为长时间钻垃圾堆,她得了鼻炎、中耳炎。


姜琴芳更是充分发挥“店小二精神”,把扔垃圾的人统称为“顾客”:“顾客就是上帝。如果分得对,就要说‘你今天分得蛮好’;分得不好,得要打招呼‘对不起,下次要注意哦’。”去年,垃圾桶旁尚未加装水龙头,黄国祥每次用三轮车运来清水,供大家扔完垃圾后洗手。


实际上,黄国祥与姜琴芳都不是向民小区居民,后来慢慢和居民们打成一片。看他们工作辛苦,经常有人送来点心、糖果慰问。


在这两位志愿者的记忆里,大约3个月的时间后,向民小区和向北小区彻底转变。姜琴芳记得,最初有人不按时扔垃圾,丢在投放点等志愿者来收,现在再也看不到这种情景,“就算错过时间,他们也会自觉带到小区外的垃圾箱房扔掉”。


用樊金美的话来说,“这是志愿者用真心换来的”。

 


“我们要住在世界级生态岛上”

   

在镇里的湿垃圾处理中心,操作工张师傅告诉记者:每桶倒进去都要翻看,不合格的要记下来反馈。以前还会有些塑料袋、饮料瓶,现在合格率在95%以上,“挑不出多少东西”。最严重的一次,湿垃圾中出现一把菜刀,相应收集员被处分。    
   

农村垃圾分类并非单纯的环境治理,更是一项综合性社会治理。去年一年间,向化镇几乎每个月都在根据村居民的意见和反馈来不断改进设备和管理。


比如,改建垃圾箱房,干湿垃圾桶单独配锁,使得垃圾收运人员只能打开对应箱门,彻底打消村居民对于干湿混装的疑虑。


又如,“定时、定人、定桶”制度。市容所对全镇湿垃圾桶穿孔改造,对每位垃圾收集员编号并发放特制穿孔标签,人桶对应。每次收集完成时,收集员用标签封存,由湿垃圾处理站工作人员验收,不合格的进行追责。


再如,手机App管理制度。对所有农户垃圾桶内加装蓝牙接收装置,当收集员靠近垃圾桶时,手机APP能自动记录收集员的工作时间和时长;收集员在完成收集工作后,对该农户垃圾分类情况评分,并上传照片。二者互相监督,确保生活垃圾日产日清。


以上措施,无一不是督促人们从源头实现垃圾分类的有力保障。


陈奕觉得,这些都是外在力量,垃圾分类要彻底实现还是要归结于提升人的素养,“只有当大家发自内心觉得乱扔垃圾不对,我们的素质才是真的上去了。我们要住在世界级生态岛上,心态当然也要达到世界级”。


自从手机app管理制度施行后,张丕家所在的这支老党员志愿者队伍,工作量减轻不少。大家都很期待7月1日《上海市生活垃圾管理条例》正式施行,纷纷表示支持,“做不好垃圾分类就应该罚”。


“估计到那时,我们就可以差不多‘撤警力’了。”姚祖培打趣道。


张丕家从抽屉里翻出一份《解放日报》剪报递到记者面前,上面印着《上海市生活垃圾管理条例》全文。虽然已给村民讲过几遍,他觉得还得继续这项工作。


“垃圾分类是一场硬仗,上海现在没有退路。”张丕家严肃地叮嘱记者,“‘没有退路’这句,你在稿子里一定要写。”

栏目主编:林环 文字编辑:林环 图片编辑:邵竞 编辑邮箱:eyes_lin@126.com
本文图片:殷梦昊 摄
题图说明:3月5日学雷锋活动中,年轻志愿者郭旭程在指导老年居民们如何使用“小黄狗”智能回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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