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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乃孟浩然的迷弟是真,但他迷离式的千古绝唱《送孟浩然之广陵》可能有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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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王志清 2018-09-24 16:00
摘要:《送孟浩然之广陵》为什么值得怀疑

李白的《送孟浩然之广陵》(又题为《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乃千古绝唱,古来从未见有说其不是的,连其明摆的“硬伤”都不曾遭人指摘,更不要说怀疑其真伪了。

 

《送孟浩然之广陵》诗云:“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李白送客诗多矣,极少见其情深如此,这个很不重礼节的狂人竟伫立江边,目送孤帆远去而消失于天的尽头。

 

然细读深思,我们不禁有这么几点怀疑。

 

怀疑之一:此诗何以有此“低级错误”

 

此诗一上来就是个“低级错误”。诗之第二字为“人”,决定了此诗为“平起”式。而“平起平收”式的平仄正格应为:平平仄仄仄平平。然此诗明明是“仄起”而误为“平起”,造成首句之平仄错乱不堪:仄平平平平仄平。由此而来,出句与对句也连带出错,句间失粘,“故人”对“烟花”,“平平”对“平平”。显而易见,整首诗的平仄问题,出在起句“故人”。而如果将“故人”改为“故友”,即将“平起”改为“仄起”,则通篇中规中矩矣。由此,我们宁可相信,这是传抄上的失误。

 

陆游《入蜀记》云:“八月二十八日访黄鹤楼故址,太白登此楼送孟浩然诗云:‘孤帆远映碧山尽,惟见长江天际流。’盖帆樯映远,山尤可观,非江行久不能知也。”陆游所见本之第三句为“孤帆远映碧山尽”,较之当下流行本二字有异:影—映;空—山。

 

我们以为,单就此句而言,流行本不如陆见本好。流行本语意生拗,甚至有些模棱,似为两个“主谓”句的并列:“孤帆远影”与“碧空尽”。句之本意,应该是孤帆渐行渐远而直至消失。消失了的主体,即句子的主语是“孤帆”,而不是“碧空”。陆见本可译为:孤帆在青山的映照里,渐行渐远而消失于天的尽头。语义没有歧义,是孤帆消失。白帆映青山,青山伴孤帆,映照成趣,诗意陡出。

 

而如果考虑到出句与对句的关系,流行本则三四句犯重,上句“碧空”,下句“天际”,皆指天空,二者重合也。陆见本“孤帆远映青山尽”,平平仄仄平平仄,无一字犯平仄;“青山”对“天际”,也对仗得体,映照有致。安旗《李白全集编年笺注》注曰:“此句唐写本作‘孤帆远映青山尽’。影,两宋本、缪本、王本俱注云:一作‘映’”。既然这么多的版本都作“映”,为什么还要坚持用“影”呢?古诗文中异文随见,总有一种更接近原文,或者更好地表达诗意的。

 

怀疑之二:此诗何以并非“原创”

 

李白还有一首诗叫《江夏行》,安旗本注曰:“《江夏行》,白自创乐府新辞,本年游江夏作。”“本年”即开元十五年,《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作于开元十六年。《江夏行》以商人妇口吻,诉说其委身商贾的不幸遭遇及懊悔之意。此诗五七言相间,中间有四句:“去年下扬州,相送黄鹤楼。眼看帆去远,心逐江水流。”

 

这真让人大跌眼镜,送孟诗与《江夏行》何其相似乃尔。一是主题相同:都是送别;二是地点相同:都在江夏;三是去向相同:皆下扬州;四是诗之构成的景观意象相同:黄鹤楼,帆,江流;五是自写形象相同:都是伫立江边,目送船帆;六是抒发情感相同:都是写心随人去的怅惘。所不同者有二:一是送丈夫,一是送朋友;一是拟民歌,一是七绝。这给人的印象是,送孟诗“套”《江夏行》,有蹈袭之嫌,至少是一种“仿作”或叫“临帖”。

 

这种“仿作”,怎能让人不对诗的真实性发生怀疑呢?难道是,李白戏谑而作,以陈词应付,送人而无深情可言?难道是,李白原非天纵之才,率性而歌的七绝,竟也有此重复?我们宁可相信,送孟诗是好事者之“仿作”,而非李白自我抄袭。

 

怀疑之三:此诗何以连写作时间都说不清

 

此诗的写作时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大致梳理为两类:

 

一说作于早期,即开元十六年(728)左右,时孟约40岁,李约28岁。郭沫若《李杜年表》认为作于开元十六年;郁贤皓《李太白全集校注》具体到开元十六年春;詹锳《李白诗文系年》认为“当是开元十六年以前之作”;刘文刚《孟浩然年谱》则将定于开元十四年。早期说认为,李白二十五岁出川后,即与孟在扬州有一段时间同游;或曰李白自川出,顺道孟浩然家乡襄阳,与其有过十来天的相处。至于说“故人”,李白习惯于夸大之词,用“故人”为了强调对方与自己的关系,突出与对方的交情深厚。

 

一说作于晚期,即开元二十八年(740)左右,孟约52岁,李约40岁。此说认为,早期说与孟浩然行踪不合。新旧《唐书》孟浩然传都说,开元十六年孟入京师应进士第,此时不可能去扬州。孟浩然的《送辛大不及》等诗中都可见,开元十六年秋孟在襄阳,而冬入长安。而所谓“故人”,需要具有交往的历史绵延性。因此,此诗当作于孟晚年。清王琦《李太白诗集注》认为作于开元二十八年孟卒前,具体年份,未加细论;黄锡珪重编《李太白年谱》认为作于开元二十五年,因为开元二十一年李白“始识韩朝宗及孟浩然”;王辉斌《孟浩然交游》则认为作于开元二十三年。

 

送孟浩然诗之作年,竟有如此出入。谁都说自己有理,然谁都左支右绌,拿不出实证。这怎能不让人对其诗的真伪发生怀疑呢?

 

根据以上三点质疑,结论是:要么是传抄上的问题;要么压根儿就是混入的伪作。格律上明显硬伤的“故人西辞黄鹤楼”,至今也无人敢质疑,这是中国人“信古”而不敢“疑古”的思维造成。不是所有的已有纸本材料,都可能有地下出土的新材料予以补正的;也不是所有需要考定的文本都可追溯到源头,而佐以原始版本的。既然我们可以通过臆测来肯定其真,为什么不能通过推理来判断其伪呢?


作者为中国古代文学教授,光明文学遗产研究院学术委员

主编:王多

栏目主编:王多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邵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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